石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模糊的低语声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舔舐着刚刚建立起的脆弱信任。萧绝包扎伤口的手停滞在半空，药粉簌簌落下。他与谢清流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寒意和相同的猜测。
沈墨有问题。
那些词语——“信号”、“命令”——绝非忠于旧主的下属该有的词汇。这更像是在执行某个隐秘的计划，等待某个时机。
萧绝缓缓放下布条，动作轻缓无声。他侧耳倾听，窗外的低语已经停止，只剩下山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声。他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沈墨正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与那名黑衣骑士低声交代着什么，神色看似平静，但微微紧绷的肩线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萧绝退回榻边，蹲下身，用极低的声音在谢清流耳边道：“此地不宜久留。沈墨恐已叛变，或另有所图。”
谢清流心脏一紧，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哑声道：“……如何应对？”他们二人皆是重伤之躯，外面还有沈墨带来的十几名精锐，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绝目光沉静，脑中飞速盘算。“虚与委蛇，伺机而动。”他简短道，“你我需示弱，降低他们的戒心。待我恢复些许力气，再寻脱身之机。”
他重新坐回墙边，故意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显得疲惫不堪。又拿起水囊，喝水的动作也显得虚弱无力。谢清流会意，也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微弱而紊乱，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
约莫一炷香后，房门被轻轻推开。沈墨端着两碗热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大人，太傅，先用些热粥暖暖身子。这荒山野岭，没什么好东西，委屈二位了。”
萧绝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有劳了……只是实在没什么胃口。”他咳嗽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
谢清流则连眼睛都没睁，只是微弱地摇了摇头。
沈墨将粥碗放在一旁的小木墩上，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尤其在萧绝草草包扎的伤口和谢清流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叹道：“大人和太傅伤势如此之重，需得好生静养。这黑风寨虽然简陋，但胜在隐蔽安全。属下已派人守住上下山要道，二位可安心在此疗伤。”
“嗯……”萧绝含糊应了一声，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沈墨……此次多亏了你……待他日……”
“大人言重了！”沈墨连忙躬身，“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只要大人安然无恙，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语气诚恳，表情真挚，若非之前听到那几句低语，几乎要让人深信不疑。
他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便起身告辞：“大人和太傅好生休息，属下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吩咐。”
房门再次关上。
萧绝和谢清流同时睁开了眼睛，眼中已无半点虚弱，只剩下冰冷的警惕。沈墨的表演天衣无缝，但这反而更让人心生疑虑。他过于急切地强调此地的“安全”，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软禁。
“他在等。”谢清流压低声音，气息依旧微弱，但思路清晰，“等那个‘命令’。”
萧绝点头。他慢慢挪到门边，再次透过缝隙观察。沈墨并未远离，就站在院中，看似在巡视，目光却不时瞟向石屋方向。那几名黑衣骑士的站位也很有讲究，隐隐将石屋包围在中间。
“看守很严。”萧绝退回，眉头紧锁，“硬闯不行。”他的目光落在谢清流身上，充满担忧。以谢清流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任何剧烈行动。
谢清流看懂了他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他不能再成为拖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他们既然没有立刻动手，说明我们还有价值，或者说，他们在等的人或命令还未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那两碗冒着热气的粥，“粥里……会不会有问题？”沈墨若要控制他们，下药是最简单的方法。
萧绝拿起一碗粥，仔细闻了闻，又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摇头道：“暂时看不出异常。”但他并未放松警惕，“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破窗照进屋内，形成一道道光柱，灰尘在光柱中飞舞。萧绝盘膝坐地，默默运功调息，尽可能恢复内力。谢清流则强迫自己进食了小半碗冷掉的粥，以保持体力。
晌午时分，沈墨又送来了一些干粮和清水，态度依旧恭敬关切。萧绝和谢清流依旧表现出极度虚弱的样子，套问了几句外面的情况，沈墨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说是风声紧，让他们安心养伤。
然而，当沈墨第二次离开后，萧绝敏锐地注意到，院中一名黑衣骑士悄悄离开了山寨，朝着下山的方向而去。
“他去报信了。”萧绝低声道，眼神锐利，“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萧绝的目光在石屋内逡巡。屋子很简陋，除了一榻一墩，几乎空无一物。墙壁是粗糙的石头垒成，看起来十分坚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后墙那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上。
他走过去，仔细检查。窗户不大，木板钉得也不算十分严密，或许可以撬开。窗外是陡峭的山崖，但崖壁上似乎有一些突出的岩石和藤蔓。
“或许……可以从这里试试。”萧绝沉吟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但如何在不惊动外面守卫的情况下撬开木板？撬开后，谢清流的状态能否支撑攀爬陡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清流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萧绝，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引开他们。”
萧绝猛地转头看他：“什么办法？”
谢清流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决绝：“我假装伤势恶化，气息奄奄，让你出去大声呼叫沈墨，说需要紧急救治。他们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时，你趁机从后窗脱身。”
“不行！”萧绝想也不想地拒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太危险！我绝不会丢下你！”
“这是唯一的机会！”谢清流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颤抖，语气却异常坚定，“你听我说！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主要是你！你活着，带着证据离开，才有扳倒太子他们的希望！我留下来，他们未必会立刻杀我，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你若留下，我们才是真的必死无疑！”
他的逻辑清晰而残酷，直指核心。
萧绝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挣扎。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让他再次将谢清流置于险境，独自逃生？他做不到！溪边那次争吵的痛楚尚未平复，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可能的失去！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萧绝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萧绝！”谢清流几乎要哭出来，“你清醒一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想想你的血海深仇！想想这天下苍生！你不能因为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萧绝忽然俯下身，用一个近乎粗暴的、带着绝望和怒意的吻，堵住了他所有未竟的话语。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血腥气、汗水和泥土的味道，更像是野兽在绝境中的撕咬和确认。谢清流猛地睁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和言语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热而疼痛的接触碾得粉碎。
良久，萧绝才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灼热急促，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里面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谢清流，”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如同誓言，“你给我听好了。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天下苍生，都比不上你活着重要。”
“你若死，我即便复了国，坐了天下，也不过是个守着孤坟的疯子。”
“所以，别再说什么独自留下的话。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谢清流的心上，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意。所有的道理，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谢清流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算计，只剩下**裸的、不容置疑的执着。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早已将他的性命，视作了比自己的一切，甚至比整个天下，更重的存在。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谢清流不再争辩，只是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了萧绝，将脸埋在他染血的颈窝，用力地点了点头。
无声的契约，在危局中再次加固。
同生共死。
萧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毅然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扇后窗。既然不能智取，那便只能硬闯了！
他走到窗边，运起内力于指尖，开始小心翼翼地撬动钉死的木板。无论如何，他必须带着谢清流，杀出一条生路！
而此刻，山下那名报信的黑衣骑士，正快马加鞭，将“猎物已入彀中”的消息，送往某个未知的所在。风暴，正在加速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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