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深处,滴水声与铁链拖曳声交织成阴森的回响。
谢清流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间的牢房,四面石壁,唯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光。他坐在草席上,闭目调息,试图平复心口的悸痛。狱中阴冷潮湿,对他的心疾极为不利。
牢门铁锁哗啦作响,萧绝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挥手屏退狱卒,独自走进牢房。
“郡王伤势如何?”谢清流睁开眼,率先发问。
“轻伤,无性命之忧。”萧绝站在他面前,玄色官服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威严,“刺客招认受你指使,还提供了你亲笔所书的密信。”
谢清流苦笑:“又是伪造的?”
“笔迹与你的奏折一致。”萧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解释一下,为何要刺杀安郡王?”
谢清流接过信笺扫了一眼,神色微变:“这确是我的笔迹,但非我所书。有人能模仿我的字迹,且十分逼真。”
“这样的高手可不多见。”
“指挥使可听说过'千面书生'顾云深?”谢清流抬头,“建文朝时最有名的仿笔大家,能模仿任何人的字迹。靖难后下落不明。”
萧绝眼神一凝:“你是说顾云深还活着,并在陷害你?”
“不止如此。”谢清流从草席下抽出一根枯草,在地上画出一个符号,“这是在牢房墙角发现的。”
又是三羽环焰的符号。
萧绝蹲下身仔细查看:“'羽焰'的人为何要留下标记?”
“或许是在提醒我什么,或许...”谢清流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是在警告。”
萧绝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入手处冰凉单薄,让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
“你的药在何处?”
“在...在我府上...”谢清流气息微弱,“陈伯知道...”
萧绝沉默片刻,忽然扬声道:“来人!取太傅的药物来!”
狱卒领命而去。萧绝将谢清流扶到墙边靠坐,自己则在他对面席地而坐。
“谢清流,我给你一次机会。”他凝视着对方苍白的脸,“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谢清流缓过一口气,苦笑道:“指挥使终于肯信我了?”
“我只信证据。”萧绝目光锐利,“但你提供的线索,我会去查证。”
牢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交织不定。
“这一切要从三个月前说起。”谢清流缓缓开口,“我奉命整理翰林院旧档,发现了一些靖难时期的密件。其中提到一批建文帝的秘密宝藏,据说藏有足以动摇国本的秘密。”
萧绝眼神微凝:“继续说。”
“我暗中调查,发现多位当年参与靖难的大臣都在暗中寻找这批宝藏。而最近遇害的几位,都曾与宝藏有关。”谢清流又咳嗽几声,“我怀疑,凶手不是在复仇,而是在灭口。”
“灭口?为何?”
“因为宝藏中可能藏着某个秘密...关于当今陛下身世的秘密。”
萧绝猛地起身:“谢清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今天子乃永乐帝嫡孙,身世清白,这是朝野共识。若有人质疑陛下血统,无异于谋逆。
谢清流仰头看他,眸中映着跳动的烛光:“指挥使可曾想过,为何陛下对建文旧事如此敏感?为何要一次次派遣船队下西洋?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扬威海外...”
“住口!”萧绝厉声喝止,眼中却闪过一丝动摇。
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取药的狱卒回来了。萧绝接过药瓶,倒出一粒丸药递给谢清流。
谢清流服下药,气息稍平,继续低声道:“安郡王是陛下最信任的皇叔,为何有人要刺杀他?因为郡王手中可能握有关于宝藏的关键线索。”
萧绝沉默良久,忽然问:“你那日为何会出现在祠堂?”
谢清流微微一怔:“我收到一张字条,说有关乎谢家生死存亡的证据在那里。现在想来,那是个陷阱。”
“字条在何处?”
“在我书房《论语》夹页中。”谢清流苦笑,“想必现在已经不见了。”
萧绝起身踱步,铁靴在石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忽然,他停下脚步:“你说你能辨认墨迹真伪?”
“是。我用的墨有特殊配方,他人难以完全模仿。”
“好。”萧决转身,“我带你回府查验墨锭,若你所言属实,或可证明部分信物系伪造。”
谢清流眼中闪过希望:“指挥使愿意信我?”
“不是信你,是查证。”萧绝冷声道,“若你有半句虚言,北镇抚司的刑具不会留情。”
谢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谢清流从多宝阁深处取出一匣墨锭,一一摆在案上:“这是我常用的松烟墨,以桐油、麝香、冰片等十余种材料秘制而成。书写时墨香清雅,干后留有特殊气息,可持续数月不散。”
萧绝取过从案发现场取得的纸笺,与谢清流的墨迹对比细察。果然,仔细分辨之下,现场墨迹虽相似,却缺少那种若有若无的冰片余香。
“确实不同。”萧绝沉吟,“但仅凭这一点,难以洗清你的嫌疑。”
谢清流又从书匣深处取出一本笔记:“这是我记录的各处墨迹取样。指挥使可对比查看,最近几起命案的墨迹,与三年前几起悬案中的墨迹极为相似。”
萧绝翻阅笔记,神色渐凝。三年前那几起悬案,死者也都是靖难功臣之后,现场同样留有判词。当时因证据不足,成为悬案。
“你三年前就在调查这些案子?”
“家父谢延年,曾任建文朝翰林学士。”谢清流轻声道,“靖难后虽归顺新朝,但一直对建文帝下落耿耿于怀。三年前,他因调查这些案子遭人灭口,现场留有'贪渎者诛'的判词。”
萧绝猛然抬头:“所以你一直在暗中调查真凶?”
“是。”谢清流眼中闪过痛楚,“但我没想到,凶手会再次出手,而且这一次...是针对所有可能与宝藏有关的人。”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萧绝眼神一凛,瞬间吹熄烛火,将谢清流拉至身后。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刀光直劈谢清流面门。萧绝拔刀相迎,两刃相交,迸出火星。
“又是'烬'组织的人。”萧绝冷声道,刀法愈发凌厉。
刺客武功奇高,与萧绝缠斗不休。谢清流被护在身后,忽然注意到刺客腰间露出一枚玉牌。借着月光,他看清玉牌上的纹样——竟是安郡王府的标志。
“留活口!”他急呼道。
萧绝刀势一变,改劈为拍,刀背重重击在刺客腕上。兵刃落地,刺客却毫不犹豫地咬破口中毒囊,顷刻毙命。
萧绝蹙眉查看尸体,也发现了那枚玉牌:“安郡王府的人?”
“或是嫁祸。”谢清流面色凝重,“郡王刚遇刺,就有人冒充郡王府的人来杀我,太过巧合。”
萧绝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日安郡王府赏花宴,你与我同去。”
谢清流一怔:“我如今是戴罪之身...”
“本官自有安排。”萧绝目光深邃,“既然有人设局,我们便入局看看。”
次日,安郡王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萧绝一身常服,带着作随从打扮的谢清流步入王府。谢清流低着头,心跳如鼓。若被人认出,便是罪上加罪。
宴至半酣,安郡王忽然道:“今日群贤毕至,不可无雅乐。听闻谢太傅琴艺冠绝京师,可惜今日缺席。”他话锋一转,看向萧绝,“听闻萧指挥使昨日将谢太傅请至北镇抚司问话,不知所谓何事?”
全场顿时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绝身上。
萧绝从容举杯:“例行问话,已毕。谢太傅身体不适,在府中休养。”
郡王挑眉:“哦?那真是可惜了。本王新得一幅《雪竹图》,本想请太傅鉴赏真伪。”
谢清流在萧绝身后微微一颤。那幅《雪竹图》正是他少年时所作,后来赠予恩师,怎会落到郡王手中?
萧绝不动声色:“下官对书画略知一二,或可代为鉴赏。”
郡王命人展开画轴。只见雪竹挺立,笔墨淋漓,确是谢清流手笔。但细看之下,题跋处多了几句诗:“冰霜历尽心犹劲,铁骨铮铮向天擎。待到春来化碧血,染就山河万里青。”
这诗...分明是反诗!
全场哗然。安郡王面色一沉:“萧指挥使,这该如何解释?”
萧绝凝视画作,忽然轻笑:“郡王殿下,此画是赝品。”
“何以见得?”
“真迹的竹叶画法另有玄机。”萧绝走向画作,手指轻点竹叶,“谢太傅作画,常在竹叶间藏一个'清'字微记。此画没有。”
谢清流在身后暗自惊讶。他确实有这个习惯,但极其隐蔽,萧绝如何得知?
安郡王面色变幻,正要开口,忽然后院传来惊呼声:“走水了!”
浓烟滚滚而起,宴席大乱。趁乱中,有人塞给谢清流一张字条。
谢清流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子时,藏书楼,事关谢家满门性命。”
他抬头看向萧绝,对方也正看向他,目光深邃如夜。
这场赏花宴,果然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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