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板脾气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一点就炸,大男子主义不说,吼人还一点情面不讲。
比如这次。
工作室里只剩下仪器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红光,像一只只窥探人心的眼睛。我蜷缩在工位底下,膝盖抵着额头,眼泪无声地砸在廉价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发火时的震动——那种混合着失望和怒其不争的尖锐,比任何斥责都让我难受。
几小时前。
“这里不能用Trap Beat,太俗气了。”我指着屏幕上的音轨,试图让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原曲的R&B基底已经很完整了,加这个就很诡异。”
朴灿烈从一堆电线里抬起头,眉梢挑了一下,那是他不耐烦的前兆。“申世琦,市场现在吃的就是这套。原曲太软了,需要一点‘脏’的东西把它拽起来。”
“但会破坏整体性!”我坚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我们可以强化原有的灵魂乐元素,用更厚的和声层来……”
“强化?”他打断我,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等你哪天做你自己的曲子,你想怎么强化都行。但现在,”他敲了敲控制台,“听我的。”
那句话像根细针,精准地扎进我肺管子里。
——当你做你自己的曲子的时候。
他知道这是我的死穴。每一个熬到凌晨三点的编曲,每一个被甲方毙掉的demo,每一个在出租屋里用廉价耳机反复修改的夜晚……所有挣扎和无力感,都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勾了出来。
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所以因为这不是‘我的’曲子,就连坚持想法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话冲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朴老师,您的音乐风格是更合适,但不代表它是唯一解!”
工作室瞬间安静了。
其他几个同事默默低下头,假装忙碌。空气凝固成冰。
朴灿烈盯着我,那双总是盛着笑意或专注光芒的眼睛沉了下去,像结冰的湖面。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影子把我完全笼罩。
“申世琦,”他的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像冰锥,“你几岁了?”
我哽住。
“你还要在这个圈子里当多少年实习生?你的音乐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桌上那堆写满了笔记的谱纸和吃了一半的便利店饭团,“——就只靠做梦,和顶嘴来实现吗?”
他说完,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门被摔出一声闷响,震得墙壁都在颤。
我缩在桌子底下,抱住自己。
他说得对。
我二十五岁了,还在给人打杂,修改着别人曲子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音色。我的“作品集”里塞满了半途而废的尝试和无人问津的投稿。我的坚持,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不懂事和瞎倔强。
眼泪流得更凶,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被他撕开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被迫看清里面那个渺小又无能的自己。
黑暗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频嗡嗡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熟悉的限量版球鞋停在我的工位前。
我没有抬头。
那双鞋的主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盒还带着凉气的柠檬茶,被轻轻从桌子底下推了进来,正好碰在我的手边。
盒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因为写得急,甚至有点歪扭:
「刚才的话重了。」
「但你的编曲思路,明天上班前我要看到完整版。」
「做给我看。」
我捏着那盒冰凉的柠檬茶,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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