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域千里沃野，京城朱门内，珍珠如土金如铁；夹缝之中，却是民不聊生。
新帝特设巡疆使，亲赴民间，体察民情，一时之间，朝野之中，自危者人心惶惶，见到巡疆使之后，也是群情愤慨。
“陛下三思！一个女子，如何当得起如此大任？”
“陛下，微臣有一人选，此人正是……”
“陛下需得顾全大局！”
“大局？”墨宸轩一开口，朝野俱静；“丞相私吞赈灾钱粮中饱私囊之时，怎么没听你们谈什么大局？”
虞念正立朝中，手中捧着圣旨。
“女子当不得大任？这是哪位先贤想出来的？”
朝中无人敢答。
“朕在问你们，是谁说的，女子不可当大任？！”
一时之间，朝中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出声，唯有虞念一人站着，抬头看向墨宸轩。
“巡疆使，莫要让朕失望，明日，朕亲自为你践行。”
退朝之后，虞念只身行于一众官员之中，引得人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巡疆使好手段，竟然哄得陛下这般为你！”身后一阵奚语，虞念定身，转头便看到了兵部侍郎。
“侍郎大人何出此言呢？”虞念不恼，直直地看着侍郎大人。
“女子巡疆，天大的笑话。”侍郎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太师已经到了二人身边。
“侍郎大人，莫要胡言。”太师威严，侍郎终于正过身来，行了礼。
“太师大人，还望太师大人，向陛下谏言，美色误国！不可听信妇人之言！”
太师看向巡疆使：“巡疆使之前那道治水之策，可还记得？”
巡疆使道：“一字不差。”
太师欣慰，转头看向侍郎：“之前水患，巡疆使写过一篇水策，只可惜，遭奸人所害，未能送到岭南，今日，既然侍郎大人如此心情，不如刚好指点一下巡疆使？毕竟，巡疆使还是年轻，以后少不得向侍郎大人学习。”
周围人渐渐止步，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巡疆使开始背水策，通篇流利，言简意赅；初听之时不屑一顾，听到上篇之时，不少人已经开始凝神细听。
水策说罢，太师满意点点头：“再听一遍，老夫依旧觉得如获至宝，侍郎大人，指教一下？”
侍郎脸色已经黑成锅底，看着巡疆使道：“前人教训，妇人误国！太师您……”
太师终是叹了口气，笑道：“侍郎大人，尔之误国之思，甚于杞人忧天，缘木求鱼；误国者，昏君庸臣歹将也，侍郎既言古人不许女子为官，又何来女子误国一说？侍郎大人，日后上朝，请饮醒神汤。”
侍郎愤愤而去，太师转身道：“巡疆使，此行道远，望卿珍重。”
巡疆使拱手行礼：“谢太师大人。”
太师点点头，转身出了宫门。
事毕，虞念终是松了口气，出了宫门，回了小院。
当初墨宸轩问她想要哪处府邸，虞念看中了皇宫旁边一处别院。
“此处甚好。”
“过于狭小了。”
“我一人住而已。”
“巡疆使该有侍女门童。”
“我要他们作甚？”
“顾你起居。”
“一人足矣。”
二人相对，寸步不让。
不多时，墨宸轩便笑出了声。
“我去看你。”
“陛下不怕朝臣说你耽于美色？”
“何谈耽于美色？朕与朕的巡疆使闲谈民情，怎么也算得上勤政爱民。”
打开院门之时，虞念一眼便看到墨宸轩坐在院中小亭，茶桌旁放着一堆奏折。
“晚了些，路上遇到什么事了么？”
虞念退下朝服，换了一身短衫出来，坐到了墨宸轩身旁：“遇上一位大人，拌了两句嘴。”
“哪一位？”
虞念抬眼看向墨宸轩：“太师过于照顾我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就是要让他们都看出来，女子入朝，他们本来就不高兴，我若不做出样子，他们便要得寸进尺了。”
“可是也会让一些人心存怨怼，对你不利。”
“我无妨，若是过分，将之流放降职便可，我忧心的是你；朝中士族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设了巡疆使，人人都盯上了这个位置，如今我也在想，让你当这个巡疆使，是对还是错……”
“陛下，您此番论对错，依据是我的安危还是百姓安危？”
墨宸轩手中动作停止，慢慢放下了奏折：“我心有私。”
“陛下，您不该称自己为我，而是……”
那个称谓，虞念不敢说出口。
“而是朕？”墨宸轩轻笑道；“朕也是人，朕心有私。”
“唉……”银竹趴在桌沿，看着这番情景连连叹气：“如果当初他的私心多一点，把你留了下来就好了。”
十七娘摸着银竹脑袋：“私心多了，他就不是他了。”
沐叶啼皱着眉，有些不解：“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事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只是回忆回忆墨宸轩的往事，然后就想换换世道？”
“不全是；”十七娘一挥手，赌桌上的场景纷纷撤了下去；“我死之后，他下诏严查贪官污吏，京城士族不服，国局动荡，而后，京城开了杀戒，诛九族，夷三族，昭告天下，要让金榜开满繁花，不会让一姓独大；杀了整整一年，后面就有了你们口口相传的，皇命飞升。”
“不是点将么？”
“不是。”
雷音殿墨宸轩，皇命飞升，人间第一人。
他不是神君，他就是神。
“那他后来为什么……”
“后来的事，我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我给你们讲这个故事，是想说，灵山有异，恐怕不只是天神点将那么简单。”
“那……如果就是墨宸轩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银竹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沐叶啼环胸而视，有些好奇：“就算灵山有异，就算世道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十七娘沉默半晌，最后说了一句话：“因为你是他教出来的。”
“谁啊？”银竹发问，无人作答。
银竹看了眼沐叶啼，想到了陈卿，还有那道异魂。
“陈卿身体里的那道魂魄？”
“你记得他？”
“记得不清楚，但是感觉有点牵挂，当初就留了下来。”
十七娘看着沐叶啼猛然一颤，心下有了几分底气：“你们当初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甘心止步于此么？”
看着沐叶啼若有所思，十七娘趁胜追击：“小花妖魂魄不全，你也是知道的罢？不想知道真相么？”
当初欢伯也说过这句话。
“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看；”十七娘盯着银竹；“道听途说过一些她和谈繁的事情，但是她的记忆完全遗失了，这种情况，肯定是因为外界力量，剥离了那一小部分魂魄。”
“而且……”十七娘眉心微蹙，坦白道：“你们应该见过一个名唤燕语涟的姑娘罢？”
“见过，与她有关么？”
“与我有关，当初燕栖怜救她，只救了一半就被戚何暮打断，后面，安无忧将燕语涟抱到了醉生坊，却无计可施，于是，我用我自己的一部分魂魄，补全了她的。”
“原来如此！”银竹一掌拍向桌面；“她初次见到墨宸轩就很喜欢，后面墨宸轩也特意将她留在了雷音殿，原来是因为这样！”
“也许，这么多年，墨宸轩也在找你的魂魄？他留住燕语涟，是不想像当年留不住你一样。”
“当年的事种了太多的因，也该了结了；当年舍身补天裂，无非一念救苍生，今日灵山不仁，其背后纠葛尚未可知，难道要止步于此，看着苍生继续被蒙蔽蹉跎一生么？”
“虞念，”沐叶啼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银竹看到十七娘浑身一僵；“你还记得你为什么称自己为十七娘么？”
“……记得。”
巡疆使被杀害之年，正是十七。
“神仙也好，鬼怪也罢，都是由凡人转变而来，即便是凡人，也有善者，也有恶者；好事坏事，都有人种下因果，悲戚事情，无非自食其果罢了，你要救世，即便救了，百年之后呢？寺庙香火不断，人间因果不止，你，我，我们，都没有能力去斩断这世上的因果，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当初我救你们来醉生坊，就是想让你们的因果就此了结，但是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沐叶啼平静地说完这句话，起身拉开了椅子；“叨扰了，银竹，走。”
“沐叶啼。”虞念叫出这个名字，留住了那人身影；“我不知你以前姓甚名谁，但是如今这个名字，不也是你的因果么？诗是小花妖写的，名字也是她起的，之前几次，你们四人一同进退，这难道不是你的因果，不是你的牵挂吗？你说想让我们的因果就此了结，但是你的因果依旧纠缠不止，你的执念，你的情意，不就是你的因果吗？你说不想管，究竟是自己软弱不敢管，还是你自己有私心？”
沐叶啼转身，眼神冷厉：“我有私心，如何？”
银竹退后两步，看着二人继续对峙。
十七娘握紧双拳，直直看着沐叶啼。
“他的魂魄，你还没有寻完整吧？”十七娘徐徐开口，沐叶啼却是一掌劈到赌桌之上，裂痕直直延伸到十七娘手边。
“再敢胡言，我也可以让醉生坊从此消失。”
十七娘丝毫不惧，起身走到沐叶啼面前：“即便将来加上谢卿身上那一道，也还是不够，对么？”
沐叶啼周身灵力已经变得强势，即将动手之际，十七娘说出了下文：“我知道他余下的魂魄去了何处。”
“你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你骗我！”
话虽如此，银竹却看到了沐叶啼双手开始颤抖。
“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有办法找到他！灵山说有往生极乐，这与归墟之地截然相反，归墟无来时，往生有将来，天裂导致秩序崩坏，一切停滞不前，也许他的魂魄，刚好在这世上某一处沉睡。”
沐叶啼嗤笑一声，眼中失了方才的光彩：“我难道不知道么？”
“但你找了这么多年，能找到的，都在你身上了不是么？”
十七娘见过当年的沐叶啼，自然也知什么让他最在意。
“八百里幽冥乡，天裂之后，一些混沌的归处，他的魂魄，最有可能在那里面；”眼见沐叶啼重新看向她，十七娘继续道：“不为其他，为你私心，为了他，你会去试试么？”
见沐叶啼犹豫，十七娘松了口气：“你还是会有犹豫，你的私心没大过你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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