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答,伏在地上做惶恐状。纪婉仪微微一笑,偏转身子与宜贵妃说:“姐姐,该起驾了罢,这里闲人太多,动了姐姐的气,倒是不好了。”
汤嬷嬷也急忙忙的劝,宜贵妃冷眼注视着纪婉仪,说不得是怒还是喜,平声道:“起驾吧。”
内臣急忙应是,护着几位主子远去了。陶苓额头冷汗涔涔,这才发觉腿早已跪麻了,四周响起一片的痛吸声,小娘子们起身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惶恐。
再不是家中不谙世事的娇小姐了。
天边已显了晨光,眼见着就要大亮了,膝盖一股脑的作痛,陶苓也不敢伸手揉搓。在其他人都进了宫门,她随着要进的那档口,一个小黄门从远处小跑过来,到领事姑姑身边耳语了几句。
领事姑姑听完低头应了声,然后抬头瞟了陶苓一眼。陶苓眼皮一跳,顿时觉出不妙来。
她还念着安澜说出的那句话,还想着“壬午”那两个字。这个年份如一柄利刃时刻悬在她颅顶之上,说不准何时便会落下。她每日里都因这两个字坐卧不安,而可笑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她的命运似乎并不握在她手里。
舟儿低头跟在她身后,被姑姑挥手叫了去。一会儿过来,圆圆的脸缩成了一个团子:“小娘子,姑姑说,我们不能去了。”
陶苓已有设想,可真发生了还是心惊,手指发抖起来,用力握也握不住,她颤声道:“为何?”
舟儿正欲要说,领事姑姑却走过来了,陶苓下意识拉住舟儿的衣衫,却没甚么用,舟儿随着姑姑进门去了。
侍卫们走上来,将她从门边攮开,大门就在她眼前关上了。
脚底有些发冷,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侍卫的声音在她脑海炸响:“走开走开,别挡在这里。”
她向一旁缩了缩,手指一股脑的发紧,紧的她越发无依。她想走,却不知该往哪去,她不记得来时的路。她想去问问侍卫:大爷,我现在该去哪里?又被侍卫身上冰冷的气息挡住,连张口的勇气也没有。
她在原地呆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响了。
响声让她回过神来,她攥紧了拳头劝说自己,不应慌忙,就在这里等待有人出来,便知事情的结果了。她没有犯什么错,即使贵妃娘娘迁怒,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惶恐还是一阵阵儿的涌上来。
有车马的声音,可她忙着劝说自己,实在听不真切。就见那些挡路的侍卫跪下去,甲胄发出冷冰冰的声响。
“殿下听老奴一言,这会儿着实不是好时候……”苍老而焦急的声音,是个老太监,陶苓循声去看,大道上遥遥走过一个人,玉冠紫袍,形容尊贵,阳光在他身后投下影子,就像一幅景儿似的。
陶苓一时看的呆住了,竟忘了行跪礼。
男子身旁的小黄门小步跑过来,呵斥她道:“你呆了不成,傻站在这做什么!”
陶苓这才醒过神,慌忙的跪拜下去,男子并未在意,越过她径直进了延福宫。随后起身的侍卫相对耳语了几句,便有个人跟着进宫去了。他们说的着急,陶苓听得了几个字,其中隐隐提到了北戎。
这两个字是刻到她的骨子里的,北戎与大庸边境相接,一直小摩擦不断,壬午那年官家终于下定决心要与之一战,却不幸战败,近些年一直赔款求和。如今,莫不是又卷土重来了?
得了这个消息,她心里猫抓似的,只想赶紧奔回家去求证此事的真伪。只因着这些年来向她求情的臣子们,大多都是武将,若是真的开战,总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大概一炷香的时辰,秀女们总算出来了,除了一两个脸上带着喜意,大多都歪头丧气。在府上的时候陶苓曾经预想过这样的情景,或者是选秀失败回去继续做她的待嫁女,又或者是一朝被选中,连带着鸡犬都升天。想象总归是其中一种,却不料天意弄人,她竟连这延福宫的宫门都未能进去。
不过现在这些也不那么重要了。一旦…一旦与北戎的战争有了苗头,她父亲的那些属下得了重用,凭着她父亲的脸面,她总算有了些靠得住的人。
舟儿出来了,她正想着与舟儿说话,问问她可曾得到了消息?真若是朝廷用人,她的夫君有无可能被赦免?话还未出口,就听到领事姑姑说:“小娘子请随奴婢来,官家召见。”
几个字把陶苓唬的傻了。
舟儿在一旁道:“圣人特特提的,问陶翰林的爱女在何处,奴婢们都听到了,小娘子…当心。”
舟儿极快的说完了这些话,姑姑并没有出言打断。进了宫有女官在一旁候着,姑姑领着陶苓,到延福宫的偏殿去了。
她们在台阶下候着,女官进去禀报了后方领陶苓进门。进去后先行了礼,而后听着内室传来了一句男声:“别拘着了,进来吧。”
声音浑厚,却隐隐带着几丝疲乏。陶苓进了内室,低头跪下,听着官家道:“你就是陶谦的女儿?”
“是小人。”
“你可知道为什么召你进来?”
“小人不知。”
“你家里的事,你可曾怨恨过朕?”
内殿不大,她甚至可以听到其他人的呼吸声,这句问话实在难答,可又不得不答。
“君主为父,小人从未听说有怨恨君父的。”
官家似乎怔住了,过了会儿才呵呵笑起来,放下手中的茶杯子道:“你们说她不晓事,怕她进来冲撞了我,可在我看来,这孩子懂事的狠。”
“你几岁了?抬起头来看着朕。”官家道。
陶苓抬起头,这才看到官家的模样,他的下巴宽厚,留着长长的胡须,乍一看,与她父亲没什么区别。
想起父亲,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你哭什么?”官家问她。
“小人只是想到了父亲大人。”陶苓回道。
“你父亲…”官家叹息了声:“是朕…大庸对他有愧。”
陶苓睁大了眼睛:“圣人,小人父亲他……”
“算啦,都是以往的事了。”官家挥挥手道:“你想要什么呢?你的婚事…对了。”官家摸了摸胡须,看向一旁的太子,笑道:“朕赏你做太子侧妃如何?”
一声脆响,宜贵妃的茶盏摔到了地上,她一面接过女官呈过来的帕子擦手,一面缓慢的起身,行了礼道:“妾失礼了。”
官家抬手让她起身,笑看着太子道:“昔儿,你觉得如何呢?”
陶苓也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太子,认出这就是她在宫门口见着的那个人,论品世,论相貌,他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她与他的身份天差地别,官家怎么会……
“孩儿近些日子跟着师傅们处理兵部的事务,自觉得益匪浅,国家之事尚未理出头绪,又岂敢将心思用在婚配之事上呢。”太子说完,官家道:“你是太子,你的婚事便是国事,你用心在这上头,无人敢说三道四。”
太子垂着眼眸,一时摸不透心中所想。宜贵妃笑道:“太子刚刚参与政事,必是想先做出些什么来讨圣上的欢心,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咱们还是不要拂他的意才好。”
官家没有接宜贵妃的话,只是对太子道:“太子,你说呢?”
太子微微低头:“儿子也觉着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官家隐隐有些失落的样子,宜贵妃安慰道:“殿下专心朝政,圣上该高兴才是。倒是咱们栎儿是个不争气的,他年龄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还吵吵说想要早纳妾室,圣上何不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他有你看顾,这些事不用朕费心。”官家淡淡道。
“虽说妾身是栎儿的母亲,可是婚事由圣上钦赐,那是他莫大的面子,岂是妾身可比的。”宜贵妃笑道:“妾身瞧着这孩子就不错,圣上看中的,必然是差不了的。”
官家眼中有几丝寻味之意,对陶苓道:“你可听到了?宜贵妃有意纳你为六皇子的妾室,你可有心意?”
陶苓看向太子,太子抿着唇,下颚泛着白嫩的光。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刚刚她是被太子拒婚了么?
入宫参加选秀,是为了做官家的嫔妾,不知道因为谁的阻挠,选秀之事付诸东流了。又因为官家的一句话,她如今跪在这里,任他们将她推三推四,不知要与谁度过一生。
是谁说过的呢,女子如茑萝 ,必须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她倒是接受这种说法,可是她的松柏好像见不着影踪。
她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官家等着她答话,官家仿佛很有耐心,对太子如是,对她也如是。她想了那么大会儿,官家也没有催促她。
“小人…”陶苓仰起脸来,她很认真的看着官家,就像刚入私塾的小学童那样:“小人可以自己选吗?”
官家好像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有些疑惑。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小时候的师傅没有教导过你吗?没曾想你竟说出如此悖逆不道的话来,可见本宫没有看错你。”宜贵妃的声音很冷,陶苓没曾想会突然被扣上这么大一顶罪名,一时百口莫辩,悲伤愤懑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见着眼泪,宜贵妃更难掩嫌恶之色,语声冰的瘆人:“圣人宽仁相待,你却粗鄙不堪,如此品性,怎可与天家有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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