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荣上前与小黄门搭话,那小黄门年纪轻,处事却伶俐,与陶荣在一旁说话说得热闹。陶苓站着,目光不自觉的便落到了颜氏身上。颜氏是陶荣的正妻,对她素来严厉,此次落选,还不知颜氏会怎么对待她。
陶荣对谁都热络,话说到兴头上,就要拉着小黄门去吃酒,小黄门推辞了,却脸上带着笑,领情似的,说出了一些宫中发生的事儿。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陶苓既坐车回来了,一切便都跟见了天光似的,选秀自然没了下文。可小黄门笑着笑着,说出几句话,阖府的人心都沉了下去。
“你家这小娘子是了不得的,一瞧这模样就是显贵之人。虽说这次大选没着落,可那是一时的,走前儿贵妃娘娘特意嘱咐咱家,说六皇子也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了,说不准你们就有这福分。可要上些心,若到时上头的旨意下来,你们却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陶苓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登时头上像挨了一棒似的,脚步下意识的就后退。她以为宫中的事已经过去了,谁能料想这小黄门竟然会告诉她家里人来?颜氏素来喜欢拿她试家法,这样更不会饶恕她了。
陶荣本来在笑,这下笑意也黏在脸上了。他回头瞧颜氏,颜氏的脸垮的比他还难看。什么时候了也不赶紧想法子,尽会使性子!他心里头狠狠的骂一句,骂完后冲小黄门尴尬的笑。
“大人请恕小民没见过世面。”他期期艾艾的:“可否提点的再明白些…不瞒大人说,我家小娘子已到了该出阁的时候,若不是这档子事,估计亲事早定了……贵人娘娘提及的这门亲事,可保定不保?”
他一边小心翼翼的说着,一边抬眼看小黄门的脸色,小黄门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了,嘴角硬下来,斜眼睨了陶荣一眼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疑心娘娘的旨意。”
陶荣快要哭出来了:“小民该打,唉哟,小民说话不着调,唐突大人了。”
他这还在解释,那边颜氏黑着脸,从兜里掏出一兜沉甸甸的物件来,走到小黄门身旁,依旧是笑:“大人恕罪,我家当家的不会说话。”嘴里说着,将那兜银子从小黄门衣襟处塞了过去。
“岂止是言语上不索利,心思也不如娘子畅快。”小黄门笑道,旁若无人的拿高了银子,掂了掂份量:“看在娘子的面上,我就实话实说了罢。没有上头的话,你家小娘子是万万不能婚配的。”
颜氏的脸又黑了瞬,长长的脸看起来更吓人了些,可她的嘴巴依旧弯着,还要说些什么,陶荣惊呼起来:“那怎么成!那我怎么跟死去的哥哥交代?”
“这咱家管不了。”小黄门不耐的说:“咱家是看在这东西的份上跟你们多说了两句,照理,一句都不该提。”
陶荣在一旁丧着个脸,唉声叹气起来:“这算怎么个事啊。”
颜氏推搡了他一把,他瞪了颜氏一眼:“都怪你…”
话没说出口又被颜氏的冷眼堵了回去。颜氏转头冲小黄门笑道:“大人为贵人们做事,稳当是第一位的,妾身虽为女流之辈,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大人既在外面做事,想来手段心思都是一流的。娘娘们的事多少肯定知道些……皇子们是天潢贵胄,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该肖想的,这簿子上,画上我家小娘子的名,成事的可能有多少?”
小黄门等颜氏把话说完,又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咱家是个小人物,哪里懂娘娘们的心思。”
陶荣又叹起气来。
颜氏站着,忽而从头上拔下带着的冠梳来,那冠梳是用金子制的,顶头垂下来的是一颗镶着紫宝石的珠链子。这冠梳陶苓记得颜氏带过,在她大婚的时候。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嫁妆,大婚时戴的,金银不值价,可这顶上的紫珠子却是好东西,大人看这成色。”颜氏拿着给小黄门比划:“不信您去金店里看,能换不少银子。”
小黄门接过去仔细瞧了瞧:“是好东西,不过比起宫里的还差了点成色。”
颜氏脸上的笑意滞住了:“这与宫中的定是没法子比的…”
小黄门又将那梳子给她送了回去,颜氏接住,神色有些黯然,小黄门瞧了她一会儿,突然笑道:“您不容易啊,操持着这么大的家业。”他看了陶荣一眼:“受了不少委屈吧。”
颜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怔住了。小黄门道:“您别看我是个贪财的,可我也还有点良心。在宫中做事,一味的贪拿,早就被那掌事的逮去了,哪有我的今天?您这么顾念着家中的孤女,必然是有好报的。”
“其实妾…也是为了家里着想。”小黄门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把颜氏吓到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小黄门摆了摆手:“您呐,小心着吧,宫里的那位不容人!”
他上了车马,马车踢踏着,朝御街的方向远去了。
刚过了未时,日光灿灿,小巷子里却阴凉。陶苓看着颜氏一步步向她走过来,脸上挂着的是她熟知的怒容。
颜氏家里有读书的,自诩礼仪之家,所以她连发怒也与旁人不同。别的娘子发怒,腮帮子鼓起来,怒目圆睁,呼吸粗重,说话也发力,吼震的人耳膜疼。可颜氏发怒,脸是扁下去的,上面的横肉也规整,像被绳子勒着似的妥帖。她不瞪眼,眼睛眯起来,呼吸也是刻意压制的和缓。
可这更让陶苓害怕。
跪家祠是她常用的手段,再则便是禁食。关到柴房里不许吃饭,一饿便是三日,每天只有一碗小米粥,喝的陶苓嗓子都寡了。
陶荣是不许颜氏这么对待她的,可是他常年在外,家里的事拿不了多少主意。绣坊的人心疼她,让她去衙门口告状去,说颜氏虐待孤女。可陶苓不听,她是冷倔的性子,遇到的事越是折磨,她便越是尖利,高昂起脖子来,就想看看他们还能如何。
被关的次数多了,连小米粥都喝出香味来。
陶苓直直的立着,颜氏走到她身前,许是陶苓的眼神刺痛了她的神经,她抬起手,赏了陶苓一个大嘴巴。
她手大,手劲重。陶苓脸皮薄,血色偏白,很快脸上便显了红色的手掌印。邻居们先是在大门后头看热闹,后来宫里的马车走了,就堂而皇之的打开大门看热闹。这里离御街近,里面居住的大都是商贾,家中风气活泛,不像陶府一般死气。
陶苓盯着她,突然笑起来,露出白嫩的牙齿:“小女在这谢大娘子的赏,娘子治家有方,连品性也是一等一的贤德。”
颜氏脸色铁青,没有理会她嘲讽的话:“你要是再做出出格的事连累家里,下次我就把你打死。”
陶苓仰起头,轻轻柔柔的笑:“好,我等着那一天。”
周围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起来,陶荣在一旁看着,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他是默许妻子这样做的。
颜氏面子薄,被人指点比杀了她还难受,恨恨的瞪了陶苓一眼,转身回屋,一院子的丫鬟奴才也急忙跟上去,很快陶府门前就空了下来。
清风吹过陶苓的脸颊,她静静的看着陶府的匾额。那是她父亲还在世时留下的宅子,她父亲一走,宅子就成了陶荣一家的了。
她对陶荣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应该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她也试图与他亲近过,可是这么久了,在他跟前,她依旧找不到一丝家人的感觉。
也罢也罢。
这里除了这所宅子,没有一样东西与她有关。
向右转身,出了仁康街,过金家金店,穿过琼林巷,就到了澄苏绣坊。
绣坊前店后院,院中种植着一棵桂花树,极高大,桂花树长得好不容易,奶娘说这是因为店里的风水好,土肥。
屋子窗户没开,有些闷热,她走过去打开窗户,阳光正好,如蒸气铺了满身。
她闭上眼,阳光温暖的在她身上走窜,这感觉像极了幼时,她们一家围坐着吃羊肉火锅。
那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房门打开了,她没有转身,身后传来了奶娘的声音:“小娘子可算回来了,可吓死奴婢了。”
陶苓回身淡淡的笑:“奶娘知道的,我不是冒失的人。”
“话说的轻巧,可那是天子的地方,哪是小娘子能闯的过的?”奶娘絮絮叨叨的,看着陶苓脸上的手掌印了。
“这是,这是…”她呆呆的瞧着:“出什么事了?”
陶苓摇摇头,低头看脚上的鞋子:“不妨事,伯娘打的。”
“她,她凭什么打你?”奶娘气起来:“她吃的是咱家的饭,穿的是咱家的衣,她怎么敢打你?”
陶苓低头不语,这话奶娘常说,像是口头禅似的。
“你们甭看大娘子现在威风,当年我主家在的时候,一桌上吃饭不敢多说话的。”
“她家所有东西都是以前我主家的,包括这坊子。”
她说的多了,陶苓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
奶娘说了会儿,见陶苓心不在焉的,叹了口气,出门找消肿的药包了。
屋子里阳光极好,是娘当年特意为她预备的,她看着屋中熟悉的物件摆设,心头和缓了些,慢慢开始考虑在宫中时舟儿求她的事了。
不知发配的地方和名号,只知道男人的姓名,该去哪里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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