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林掌柜的回来了,听说她在绣坊,赶忙赶了来。林掌柜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待她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她在他跟前是从不隐瞒的,一五一十的,将宫中发生的事都告知了林掌柜。
林掌柜思索了下道:“怪道呢,今儿税司的监官把我们这些人都叫了去,又立了个税款的名目,说什么为国家出力,我正纳闷呢,原来是为了这事。”
陶苓惦记着舟儿的事,问道:“林叔,舟儿的夫君所在的地方能查到吗?”
“那件案子是个大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应都留有卷宗。”林瑞说道:“只是要调卷宗不易,需要托人去办,时间可能会久些。”
“大概需要多少时日?”陶苓有些着急的问。
“小主子要多少日子办妥?”林瑞问道:“若是急事的话,我便亲自去跑一遭。”
“我想趁着这次的事,将他从边关调回来。”陶苓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他是父亲的旧部,若能帮衬到他,我心里也好受些。”
林瑞恩了一声,似是知道陶苓的心思:“我会尽力去办的。”
“辛苦林叔了。”陶苓道。
林瑞笑着道:“入宫一趟,小主子长大多了,以前可不会同我说这些客气话。”
陶苓有些害羞的低下头:“以前是我不懂事。这次进宫,真是长了好大的见识。”
“东边不亮西边亮,我们遇到的事,总归都有它的用处。”林瑞道:“遇到麻烦事了不要忧心,要知道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
陶苓应了一声,可依旧忧心忡忡:“不知道贵妃娘娘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林瑞冷哼了一声。
“她们打你的主意,不过就是为了那桩事。”林瑞道。
“什么?”
林瑞沉思了会儿,将奶娘支了出去。
他一脸认真,陶苓也肃然起来,林瑞叹了口气道:“主母将你托付给我,我打定了主意要护你一生周全,本来是打算瞒着你不让你知道这些事的,可是如今看来,你怕是躲不掉了。”
“五年时间,时间不长,可是足够人们忘却很多事。包括壬午那年。”他抬头看了一眼陶苓,见陶苓没有什么表情,方接着道:“那年朝廷清算了太多人,大多都是武将。主人在圣人身前的时间不短,名声煊赫,他们都说圣人是欣赏主人的才学,可是在我看来,主人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前些年戎狄屡次侵扰我国边境,朝廷发了几次国书申饬都无济于事,早就想对戎狄开战扬我国威了。可是我大庸朝素来重文轻武,要打仗,它哪有这底子?”
“所以圣人就看上了你父亲。你父亲是饱学之士,深得文官敬重,性子又直爽,与那些草莽之士处的来。最重要的,他身怀一腔报国之心,愿意为庸国赴汤蹈火。”
林瑞饮了口茶,陶苓从他脸上看出苦涩来:“他被调入枢密院,临时加了枢密副使的顶子,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忙,连家里的事都顾不上,到了壬午那年,已经组建了号称二十万的大军,兵强马壮,在我们这些人看来,总算是可以与戎狄一战了。”
“可是…”林瑞道,他偏过头不愿让陶苓看到,可是陶苓能感觉到他一身的悲哀之意。
“可是还是输了。”陶苓喃喃道。
“是,还是输了。”林瑞说。
“我不在战场,不知战场究竟情事。可我记得那日出征,你父亲在书房里喃喃:都换上了他们的人,这可如何是好?”林瑞的眼睛睁大了,带着恨意道。
“谁的人?”陶苓问。
林瑞道:“宜贵妃的人。”
“啊?”陶苓一脸惊讶:“宜贵妃不过是宫中妃嫔,怎么有如此大的本事?”
林瑞笑了一声:“她可不止是宫中嫔妃那么简单。她的哥哥位列中书,又担着枢密使的差事。在你父亲进入枢密之前,武将的调配都要经过他的首可。”
“原来是如此。”陶苓喃喃道。
“自古外戚参政,也不止是她一桩。”林瑞笑道:“不足为怪。”
“爹爹占了他的位置,又与贵妃娘娘不是一路人。他们便记恨上了爹爹,平日里没有动静,在临近战事的时候又把将军们都换掉,是为了……是为了抢功?”陶苓缓缓说道,她得到了结论,却觉得这结论有些可笑。
“小主子不愧是主人的血脉。”林瑞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一定会赢?”陶苓很不解,这种做法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不知道,可是如果赢了呢?”林瑞道。
陶苓蹙起了眉头,门外传来敲门声,奶娘道:“林掌柜,有客人拜见。”
林瑞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水。
“我走了。”他说。
“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件事是好是坏,不过这些年我也憋坏了,今日说出来,心里舒畅多了。我要跟小主子说的话是,不论今后结局如何,我都同小主子站在一起。我们陶家人,总都是要立着死的。”
泪水瞬间涌满了陶苓的眼眶。
“好。”她说。
林瑞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出门去了,屋中的光线暗了下来。
奶娘从门口溜了进来。
“小娘子怎么不点灯?”她问。
陶苓擦了擦眼泪:“迷着眼了。”
“唉哟,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奶娘小跑过来,她身体有些胖,又裹了脚,走路一旦快了,就踩得地板吱吱呀呀的。
她拿开陶苓的手,这才发现陶苓是哭了。“唉!”她叹了口气:“这个冷血的浑人!总惹小娘子不高兴。”
“不关林叔的事儿。”陶苓道。
“瞎说,怎么不关他的事?他总是那样我行我素,根本不听别人说话,我说今儿做水晶角儿给小娘子吃,他说不用,他从灯市上带好吃的回来,怎么着?忘了吧?饿着小娘子,他该不该打?”
陶苓苦笑不得:“我晌午饭已吃过了。”
“哪有晚上不吃饭的?饿坏了怎么着?小娘子吃什么,我去给您做去。”奶娘笑嘻嘻的问。
陶苓捱不过,敷衍道:“那我要吃插羊肉。”
“好嘞。”奶娘应了声,一溜烟的跑了。
连灯也忘了点。
陶苓叹了口气,无奈的站起来去点灯,灯盏中灯油已经用了过半,该换了,她正想着,店里的伙计赶了来,同她道:“小娘子快去瞧瞧吧,您家婶娘过来了。”
她的手一抖,便没点上火,伙计急忙过来接过火折子,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伙计点上火,然后后知后觉:“我们都出去了,怕火神爷不安,要不吹熄了它?”
陶苓应了声,伙计边往外走边道:“小娘子莫怕,咱家爷在呢,谅她们也不敢把咱们着。”
陶苓瞅了他一眼,他脸上笑着,小腿肚子却在发抖。
她心里头哀叹了一声。
店里燃着灯,并不怎么明亮。可铺子里的布料借着这幽暗的光,却依然散出华彩来,五光十色的,更显诱人。陶苓出去的时候,陶盈正在挑选布料,手脚轻动间,带着莹莹的喜色。
她是颜氏的小女儿,比陶苓小六岁,小时候曾与曾到陶家的家学里听过课。后来家里出了事,便不大来往了。
她在与她母亲说话,掩不住的兴奋:“娘,您不是说这铺子是咱家的吗?怎么也不带我来逛逛,我瞧这的东西好,比我用的都要好。您让我带些回去罢?”
颜氏就坐在牛角灯下,微微垂头用杯盏拨弄茶碗上的茶叶子,并不理会陶盈。陶盈跺脚求了会儿,不济事,也消停了。
陶苓进了屋,颜氏抬起头看她,两个人就默默地对视,谁也不说话。颜氏的嘴角垮下来,旁边的伙计看情势不对,赶忙笑道:“大娘子,小娘子来了,她还未用饭呢。听说您来,急忙忙的就赶过来了。”
大娘子抬起头来,挑起右边的眉,她的眉毛画的好,细长细长的:“我们士绅人家,这个时候用的甚么饭?”
伙计的嘴巴打了结巴。
陶苓还记得今儿下午那巴掌,虽说痕迹消了,可是只要想起来,那里就辣辣的犯疼。抿起嘴笑道:“大娘子忘事也太狠了,伯伯虽说在学里捐了个监生,可是至今未中举人呐,您自称士绅人家,恐怕不太对路罢?若是遇上个不知情的,还以为小郎中了呢。”
她说完挑起眉看颜氏,颜氏的嘴唇抖了起来,可她是最能忍的。眼见着嘴唇发青了也不发作。
陶苓哼了一声。
“大姐姐说的甚么话…”陶盈皱起脸道,她走到颜氏的身旁:“母亲也是为了您好…自个府上的事儿,怎么能随便说与人知道呢,经书中说的“匪僮僮,何以助奠;匪怡怡,何以承欢”,岂是儿戏么?”
陶苓是极少与自己这个妹子相处的,以前她父亲还在的时候,陶盈在家学学习,见着她低眉顺目的,也不说话。后来她父亲出事,形势一朝逆转,陶盈时常跟在她母亲身后,见着她还是不说话。
如今说出这番话来倒是让她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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