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舒了口气，颇为自得的拍了拍身旁陶盈的手，陶盈立马转过头看她，是邀宠的神色，颜氏没有回应，对陶苓道：“苓儿，我再不济也是你的婶娘，万没有害你的道理。家族一体，荣辱与共，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思。咱家请的先生，是宫里出来的女秀才，妇德妇容俱是一流，万望你能回心转意，回府里读几天学，也不至这般失礼。你开罪了我是小的，我怎么都能容你，可若是哪天得罪了大人们，我是怎么都保不了你的。”
她苦口婆心，这番话说的妥帖极了。这样交心的时候极少，让陶苓有些许惑然了，她瞧着她们两个，颜氏不用说，自是漂亮的，不然也不会被伯父一眼相中，当时就要了帖子。陶盈得了父母的美貌，年纪小小便长开了，火耀耀的，像花朵一样。
她不知颜氏是个什么打算，怎么突然这样好脾气了？以前她在绣坊动辄便呆上个把个月，不见她说些什么。
见陶苓不说话，颜氏接着道：“我今儿回来是特意来接你回府的。”她瞧了瞧里间：“李掌柜可在？”
伙计在一旁答话：“回大娘子，李掌柜在见一位贵客，实在是不能出来相迎，望大娘子莫怪。”
颜氏笑了笑，神色松弛下来，仿若松了口气似的：“公事要紧，就莫去麻烦他了。苓儿，可否赏婶娘一个脸面？”
陶苓有些摸不准了，犹疑起来，颜氏向陶盈使了个眼色，陶盈笑起来，跑到陶苓身旁撒娇似的拉着她走。
到了门口，陶苓回头看了伙计一眼，伙计有些担忧的望着她，陶苓道：“别忘了同林叔说我的事。”伙计点了点头，陶苓又补了一句：“千万别忘了。”
伙计向前走了一步，颜氏已经拉着陶苓出门去了。门外有骡车等着，待伙计赶出去的时候，骡车已经走远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陶府门前有家奴掌着灯。颜氏先下去，随后是陶盈，车夫搀了两人一把，到陶苓时便撒开了手。陶苓自己下了车，看向陶府里面，黑洞洞的吓人。
她心中的主意越发不定了，颜氏走到门前，回头笑着对她道：“快些回来罢，你伯父煮了锅子，正在屋中等着咱们呢。”
她平日里是最爱吃羊肉锅子的，听到这话放下了防备，跟在颜氏身后进去。正堂是伯父的书房，到了正堂，就听着门口一声响，她回头看，大门已经关上了。
正堂里燃着羊角灯，这摆设还是她父亲在的时候的样子。从侧室走出一个粗壮的婆子来，到颜氏跟前站定。陶苓只能看到颜氏的侧脸，只见她努了努嘴，那婆子就朝陶苓走了过来。
这阵势莫名的熟悉，每次颜氏想要对她拿家法都是这个样子。陶苓蹙起眉头来，试探似的叫了声：“婶娘？”
颜氏回过头，脸上神色冷冷的，再不是刚才在门口时的样子了，她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你是陶家的千金，天天在外面鬼混像是什么样子？”
“我在林叔那里住是婶娘准许的，怎生现在突然变卦？”陶苓知道有这婆子在，她逃不出去，她也没想逃。颜氏费尽心思将她骗回来，她是再也不会信她的了。
提起林瑞，颜氏的眼神躲闪了下，她掩饰的快，可是还是被陶苓看的清清楚楚。颜氏冷笑了声：“你别以为有林掌柜的帮你，我就能容了你任你无法无天。你只要未出阁一天，便是我陶家的人。我是陶家的主母，治得了你！”
她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便上前来拉扯她，陶苓甩开婆子的手，冷声道：“别动我，我自己会走。”
颜氏在一旁冷眼看她，陶盈早就跑远了。
陶苓的闺房在四进院，三进院是陶盈和她哥哥陶质的房间。她前脚进了房间，后脚婆子就将房门关上，上了锁。
屋中黑暗，陶苓被关的次数多了，倒也不怎么害怕。她起身走到后窗处，打开了窗户。
微风立即从窗口处吹进来，带着松柏的香气。她父亲极爱松树，写了不少颂扬松树的诗句，房间后面的夹道里也种了许多。
松树四季常青，连冬季也不例外。特别的冬天下雪的时候，开窗可见松枝晶莹，银装素裹。
若不往外面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她深吸了几口气，正要关上窗子，模糊间，右边好像出现了一个人影。
还未来得及细看，手腕便被捉了去。她下意识就要叫喊，就听一个男生说：“苓妹妹，别叫，是我。”
听了这话的陶苓脸色都白了，她用力想将手腕从男人手中抽出，可力气却不足够。窗户落下一半，又被男人用手挡住，陶质痞笑道：“妹妹入了一趟宫里，这就忘记哥哥了？”
陶苓喘着气道：“你再不松手，我要叫婶娘来了。”
提起颜氏，陶质明显有些心虚，手上的力道也轻了，陶苓趁机将手腕收了回来，关上了窗子。
“苓妹妹。”陶质赖在窗户前面不走：“听说你落选了？哥哥早说过，你身世不堪，虽说有几分姿色，可是宫里有姿色的女人多了，你比不过她们。还不如乖乖跟我我，以后这房间还是你的，中馈让你来主，如何？”
陶苓在书桌前坐下，听着陶质的话，心中觉得荒唐极了。颜氏将自己的一身性命都托在她的宝贝儿子身上，可谁能想到陶家的嫡子竟是这样一个满腹□□的草包？
陶质这样对她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没有打算告诉颜氏，颜氏将陶质看的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不仅不会信她，说不准还会迁怒于她，反不上算。
她不说话，陶质在外面闹了一会儿，慢慢也没了意思。听着外面没了声响，陶苓站起身，点亮了屋中的烛火。
坐在书桌前拿起了书，读了一会儿，便看不下去了。
她的功课是父亲教的。女子没有官学，也不能入仕。可父亲说读书明理，为人处世是人生大事，这些不能因为没有功名就荒废了。父亲教她的是与男子一样的功课，父亲走的时候，她刚学完蒙学，四书念了几篇论语。
父亲走后，她再没了读书的心思。
和衣躺下，胡蒙的睡了会子，待醒来时已到子时。外面起风了，树枝打在窗子上凌凌的响。这几日天儿都太热，早该下场雨来了。
雨很快便来了。
合着雨声，她慢慢的睡了过去。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凌晨才停，她被敲门声惊醒，婆子送来了饭，待她吃完，颜氏走了进来。
伺候颜氏的婆子擦了擦椅子，颜氏在她跟前坐下，一脸肃然。她懒得瞧她，也不与她说话。颜氏等了会儿，自己道：“苓儿，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陶苓摇了摇头。颜氏又道：“把你关起来不是我的本意。昨儿那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让你入宫的旨意，你在外面呆着，婶娘不放心。”
“那就可以把我关起来？”陶苓扯嘴道：“我与婶娘屋中的小猫小狗有什么不同？”
颜氏偏转了身，拿帕子擦了擦手：“苓儿，我记得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你见了我跟你伯父很是亲热。当时质儿在家学中读书，也常得你父亲看顾，怎么如今这么生疏了。”
“我们是一家子，得互相照顾才是。”
颜氏说的认真，好像自己也信了。陶苓不想与她争辩什么，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总是充斥着各种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可是问心无愧的人，做事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罢了，你年纪小，我说什么说你都不会听。但是婶娘得告诉你一件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想必教过你。你以后就好好在家中呆着，至于你的婚事，自然有我替你做主。”颜氏道。
一股怒气从陶苓胸中涌起了，她瞪着颜氏，颜氏并不看她，却仿佛知道她的反应似的，嘴角带着得意的笑，捏着帕子出门去了。
陶苓看着颜氏的背影，狠狠地咬着牙齿。她什么都可以忍受，但是婚事不可以，那是她的后半生，不能就这么草草的算了。
眼角被泪水浸湿了。她用衣袖擦干净，可是泪水如同决了堤似的越来越汹涌，怎么也止不住。
她望向书桌，那里都是父亲精心为她挑选的书，若是父亲还在……若是父亲还在……
她用手擦着眼泪，等到哭的累了，就呆呆的看着远处，脑海中想着颜氏的话，想着想着，突然就发了狠。
若是颜氏真的要将她置于死地，那她就与她同归于尽。她不让她好活，那就都别好活。
第二日卯正，突然有婆子来，将她带出了房间。
天气中还带着些许湿意，这场大雨本应带来些许凉爽，却因为地面太过闷热，湿热交加，反倒是让人更加难受。陶苓脸上的泪痕早已拭去，她依旧平静，可是看向前方带路婆子的眼神里，却多了几丝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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