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锦程按住心中的汹涌。
“余泽,你写的是时辰?”
他小心控制声音,还是有几分颤抖。
余泽点头。
“我们那都看表,看手机,也就些风水先生还在用地支。”
俞锦程此刻没心思去想“表”和“手机”是什么。他指着那一串数字问:“这些花纹图案是有所指吗?”
余泽这时拿出了现代人的骄傲来。他解释道:“这些是阿拉伯数字,和‘壹贰叁肆伍’是同一回事,写法更简便些。”
说完,俞锦程沉默了,研磨的手也停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俞锦程的呼吸声,和毛笔与纸面摩擦的声音。
“我这有一张纸,上头也画了这些数字,”俞锦程等余泽写完,轻声说道,“可否请余泽兄,帮我看看?”
余泽来了兴趣,点头答应。
“好。”
俞锦程打开衣柜,拿出最上格间的衣物,小心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状物件。
余泽盯着俞锦程的动作。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人身上看见如此温柔、细腻的一面。
待他解开外层的裹布,只见一个精致的木匣静静躺在其中。
俞锦程轻轻抽出木匣的滑盖,露出一只无瑕的白玉笛,映着灯火的亮黄色;笛身压着一张叠好的,泛黄的纸。
俞锦程将轻轻抬起玉笛,抽出那纸,展开放于案上。
余泽一眼就看出了这些符号。
他皱起眉头,诧异地盯着这些数字。
俞锦程的视线从余泽的目光落在纸上起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
见余泽皱眉,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若有所失。
“这是张简谱。”
俞锦程心中一惊。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余泽,心跳加快,他仿佛连同这四四方方狭小的房间一同掉入江中,随江潮上下飘摇。
另一边,余泽也同样惊喜。
简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是还有人和他一样带着现世的记忆!
他的语气难掩激动,问:“元焱,这谱子是哪里来的?”
俞锦程大概能猜道余泽如此迫切想要知道谱子来历的原因。
他把谱子折回原来方方正正的小块,放回匣子。
他没有重新将其藏回衣柜里。
余泽还在等他回答。俞锦程收好笔墨,熄了灯,借着月光带余泽到床边,示意其躺在里边。
余泽睁着他的大眼睛,盯着俞锦程被月色勾勒的侧脸。
“小时候一和尚给的,也确实说是曲谱。”
“那和尚住在哪家寺庙?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可能知道我回去的办法!”
回应余泽的是俞锦程的沉默和山间静谧的虫鸣。
余泽用手肘顶了顶俞锦程。
俞锦程此时想的是——
他这就要回去了?他口中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余泽见他发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臭弟弟?”
俞锦程抓住他在眼前晃的手,说:“我不臭”
“那和尚就在这香山山顶的观音庙。你想去,等过完中秋,我带你一同去。”俞锦程说道。
他正好也有问题想要问那和尚。
“还有,”俞锦程继续说道:“余泽兄,要将这曲子吹与我听。”
“好!”
余泽得到了俞锦程的允诺,满意地躺下。
他也有许多疑问。
“弟弟,你很宝贝这两样东西?”
“这是那和尚托我保管,送与别人的,自当好好爱惜。”
安静了几息后,俞锦程补充道:“若不然,将来这笛子的主人为它同我置气,我便不知该怎么办了。”
“原来如此!睡吧!”
余泽是真累了,他今天完成了几乎近两年的运动量。
而一旁的俞锦程,却是满怀心事。
六年前的腊月,刘氏被丈夫赶出了家门,带着两个孩子走上了回娘家的路。
除了刘氏自己和孩子们几件衣裳,什么也没能从那夫家带回来。
三人的行囊统统就在刘氏背着的背篓里,就连那油纸包着的几个馒头,还是村里的邻居见他们可怜偷偷塞给刘氏的。
娘家离这隔了两座城,刘氏身无分文,只能顶着寒风步行。
俞锦雯此时十五岁的年纪,知道刘氏受了委屈。
她心疼母亲,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路抱着年幼的俞锦程。
三人紧挨在一起,一路走到了云炉峰脚下,碰到了一个和尚。
和尚打了个佛号,说:“女施主,贫僧恭候多时了。”
刘氏对僧人心怀敬意,见那和尚手捧着三个盒子,她双手合十对和尚拜了一拜,说:“这位师傅,我家中变故,囊中羞涩,怕是没有香火钱献给佛祖。请师傅莫要怪罪。”
那和尚摇头,说道:“贫僧并非是来向施主讨要香火钱的。”
“贫僧刚落发出家不久,有些凡尘俗物还需料理干净。贫僧与施主有缘,便在此等候。”
他将手中三个匣子递给刘氏。
“贫僧知道施主现下多有难处。”
“这上头第一个匣子里,装的是贫僧出家前所有的地契一张,钱银数两。施主爱子,便权当为两位小施主考量,好生收下。”
“这第二和第三个匣子分别是给姐姐与弟弟的,且由他们二人自行保管。”
和尚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刘氏不自觉地接下了这三个匣子,又惊于匣子的重量,忙撤回了手。
和尚不紧不慢,劝道:“施主莫要担心。此乃贫僧身前所有。现皈依佛门,这些自然成了身外之物。”
“入佛门,断红尘;钱财身外物,悭贪难受益。施主与我有缘,何不相互成全,助我修行?”
刘氏听了这番话,想到了两个孩子和自身处境,落下泪来,顿时泣不成声。
她跪倒在和尚面前,又拉着两个孩子跪下,说道:“我佛慈悲!谢佛祖度我这对儿女!”
“施主快请起,趁天色还早,随我去地契上那屋处,今日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云炉峰唯有一条上下山路。四人相互搀扶走了约半个时辰,穿过绿荫遮蔽的狭口,一座小院出现在眼前。
和尚领三人走进院子,打开屋门是一个小厅,左右各一房间,紧挨着正门右手边推门进去是小厨房;再往里走,便是正房。
刘氏她打量着屋子,一把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看向和尚,又要跪下,这回却被和尚扶住了。
“施主不必多礼,这已是施主所有,无需谢我。”和尚说道。
“是!”
“贫僧心愿已了,便告辞了。”
刘氏将手上的匣子放到桌上,问:“敢问师傅法号?尊寺何名?”
“贫僧无师,并无法号。身栖云炉峰之顶,观音禅寺之内。施主不必相送,有缘自会再见。”说完,和尚就往外走。
刚走出院落不远,和尚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衣角被人拉住,低头一看,是那小孩儿。
“师傅,这两个馒头是母亲叫我给您的。”小俞锦程说道。
和尚笑着接过馒头,说:“多谢小施主。”
和尚转身要走,俞锦程依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他见这孩子的眼中满是好奇,蹲下身问:“小施主可有什么话要问?”
“方才我看了母亲交予我那匣子,却不知那里头是何物,师傅又为何要将其送与我呢?”
俞锦程心里不安,自打记事起,但凡多吃了或穿了用了好了,就要遭父亲数落。
那匣子里的物什一看就是件好宝贝,他于心不安。
“小施主不必担心,那里头是一支笛子和曲谱。与其说是送与小施主,倒不如说是交给小施主保管。”
“既是保管,那我又该交予谁呢?”
“交予小施主的正缘之人。”
“何为正缘之人?我又该去哪儿寻这正缘之人呢?”
和尚笑了笑。
“正缘之人,便是将来与小施主共度一生的人。不必小施主去寻他,来日他自会找来。”
“若是来寻我的不止一人,我又怎知哪位是那正缘之人呢?”
“小施主的正缘之人,必然识得那谱,吹得那笛。”
“那……”俞锦程还想再问那正缘之人长何模样,却被和尚打断。
“阿弥陀佛,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施主,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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