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见
“好。”
当这个字被言身用尽全身力气敲击发送后，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骨头一般，瘫倒在床上，手机从他汗湿的手心滑落。
完了。
他答应了。
狂喜和恐惧，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地撕咬、冲撞，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对言身来说，是一场漫长而甜蜜的凌迟。
他几乎没怎么睡觉，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镜子前。他打开衣柜，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体面”衣服全都拿了出来，在床上铺了一排。
这件T恤太旧了，领口都有些变形。
这条裤子颜色太暗了，会不会显得很沉闷？
这件新买的衬衫，会不会又显得太刻意、太正式了？
他像一个即将出征却找不到趁手兵器的士兵，在自己小小的衣柜王国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每试一件衣服，他都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上许久，然后又沮丧地脱下来。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苍白，眼神怯懦，怎么看都配不上赵波那样阳光万丈的人。
他和赵波的聊天还在继续，赵波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这边的天人交战。他依旧会分享自己学生会的工作，会吐槽今天训练有多累，会问言身有没有好好吃饭。他的从容和日常，像一剂镇定剂，勉强安抚着言身濒临崩溃的神经。
周六下午，约定的时间是三点。
言身从中午十二点就开始准备。他洗了两次澡，头发吹了半个多M时，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这是他衣柜里最“安全”的搭配，不出彩，但也不会出错。
两点半，他站在宿舍楼下，心脏跳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九月的南方依旧炎热，蝉鸣声嘶力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言身的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停地用纸巾擦拭，可那汗水像是无穷无尽地冒出来。
要不……算了吧？
一个退缩的念头冒了出来。
现在发消息给赵波，说自己突然不舒服，他应该会理解的吧？
就在他拿出手机，准备打下“对不起”的时候，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是赵波发的。
“我快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别急，慢慢来，天热。”
言身的退意，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他来了。
他已经快到了。
他还在担心自己会着急，会热。
言身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将手机放回口袋，迈开了沉重的步伐，走向那个他幻想了无数次的、六公里之外的终点——学校南门。
校门口人来人往，充满了周末的喧嚣。言身找了个树荫下的角落站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同时又在人群中疯狂地搜索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马路对面，一个高挑的男生刚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身形挺拔，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他微微侧着头，阳光将他的头发染成了温暖的金色，轮廓分明的侧脸，比照片上还要生动，还要好看一百倍。
是赵波。
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言身听不见车流声，也听不见蝉鸣，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那个正在向他走来的人。
赵波显然也看见了他。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言身在照片里见过无数次的、灿烂得晃眼的笑容。他迈开长腿，穿过人行横道，径直朝着言身的方向走来。
言身觉得自己僵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想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完全不受控制。
“言身？”
赵波站在了他面前，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温和又笃定，轻易地就将言身从慌乱的漩涡中打捞了出来。
“嗯……”言身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脸已经红透了。
“傻站在这儿干嘛，多热啊。”赵波的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你比照片上更可爱。”
轰的一声。
言身觉得自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可爱。
赵波说他，可爱。
“走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咖啡馆还不错，里面冷气足。”赵波没有给他更多尴尬的时间，很自然地就接管了主导权，转身在前面带路。
言身像个小尾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距离。他看着赵波宽阔的背影，闻着空气中飘来的、属于他身上的、淡淡的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咖啡馆里很安静，冷气将室外的炎热隔绝。赵波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把菜单递给了言身。
“想喝什么？我请客。”
言身紧张地翻着菜单，上面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他胡乱指了一个看起来最便宜的柠檬水。
赵波看了一眼，笑了笑，然后对服务员说：“一杯冰美式，一杯芝士奶盖莓莓，谢谢。再来一份提拉米苏。”
言身愣住了，“我……”
“男孩子喝什么柠檬水。”赵波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然后转回头看着言身，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我猜你应该会喜欢甜的。”
他又猜对了。
在赵波面前，言身觉得自己像一个完全透明的人，所有的小心思和伪装，都被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但这种被看穿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冒犯，反而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被妥帖安放的安全感。
他终于放松了下来，开始敢于直视赵波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的？”
“你朋友圈。”赵波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而放松，“你发过一张奶茶的照片，说那是你的命。”
言身的心又是一跳。原来他发的那些无聊的日常，赵波都看到了，而且都记住了。
“你……也看了我朋友圈啊？”言身小声问。
“当然，”赵波理所当然地回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他开着玩笑，成功逗笑了言身。
言身一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开始跟赵波聊自己的专业，聊自己不适应的南方气候，聊自己那个有点奇葩的室友。
赵波一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给出回应。他是个天生的倾听者和引导者，总能找到言身感兴趣的话题，让原本磕磕巴巴的对话变得流畅起来。
就在这时，赵波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微信通知弹了出来。
言身只是无意中瞥了一眼，却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备注——“阿彦”。
而消息的预览内容是：“你到哪了？晚上一起吃饭？”
阿彦。
那个和赵波在纪念日合照的男生。
那个赵波口中“基本不联系了”的前任。
言身感觉自己刚刚升温的血液，瞬间又冷却了下来。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不安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赵波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拿起手机，飞快地回了几个字，然后就将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让言身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了？”赵波抬起头，看到言身瞬间黯淡下去的脸色，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言身低下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的饮料，芝士奶盖和下面的果茶混在了一起，变得一片浑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是不是我话太多了，让你觉得烦了？”赵波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省。
“不是不是！”言身赶紧摇头，他怕赵波误会，“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不想让这第一次见面，就因为自己那点可笑的、捕风捉影的嫉妒心而变得糟糕。他努力地把那个名字从脑子里甩出去，努力地对自己说，那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的问候。
赵波说过的，都过去了。他要相信他。
甜点和饮料很快就上来了，那份提拉米苏被赵波不由分说地推到了言身面前。巧克力的微苦和奶油的香甜在口中化开，甜味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言身心头的阴霾。
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接下来的时间，赵波没再看手机，而是全心全意地陪着言身聊天。他聊起了自己坎坷的篮球生涯，聊起了在学生会遇到的趣事，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虽然优秀但并非无懈可击的形象，巧妙地拉近了和言身之间的距离。
从咖啡馆出来时，天色已经向晚。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
两人并肩走在回言身学校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快到宿舍楼下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我……上去了。”言身停下脚步，低着头，不敢看赵波的眼睛。
“言身。”赵波叫住了他。
言身抬起头，看到赵波正逆着光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今天我很开心。”赵波说。
言身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
“所以，”赵波打断了他，向前走了一小步，缩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我能追你吗？”
不是“我们能在一起吗”这种需要言身立刻做出决定的问句。
而是“我能追你吗”。
这句话，将选择的姿态交给了言身，却又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宣告了他对这段关系的掌控权。
言身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波，看着他眼睛里清晰的、自己的倒影，最终，在漫天的晚霞里，近乎于缴械投降般地，轻轻点了点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