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裂痕
正式确立关系的那一天，是言身二十年人生里，最灿烂的一天。
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之上，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食堂阿姨的手不再抖了，高数课本上的公式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连宿舍楼下那几只聒噪的流浪猫，都显得格外眉清目秀。
赵波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走在校园里。
当他们交握的手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来来往往的人群视线中时，言身紧张得手心都湿透了。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来，却被赵波更用力地握住了。
“怕什么，”赵波侧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宣告意味，“你现在是我的，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言身所有的不安。
是啊，他现在是赵波的男朋友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屏幕后面，或者躲在角落里，偷偷仰望他的人。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分享他的阳光，回应所有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赵波把他介绍给了自己所有的朋友和篮球队的队友。
“我男朋友，言身。”
每一次介绍，赵波的语气都充满了骄傲和坦然，仿佛在炫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那些朋友，大多是和赵波一样开朗外向的类型，他们会起哄，会开玩笑地捶赵波的胸口说“你小子可以啊，藏得够深的”，但看向言身的眼神，都带着友善和接纳。
言身那点可怜的社交能力，在赵波滴水不漏的庇护下，完全无需动用。他只需要在赵波介绍他的时候，羞涩地笑一笑，点点头，然后就可以安安静???地缩回赵波为他打造的舒适圈里。
他们的恋爱，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充满了甜蜜的、琐碎的日常。
他们会一起去泡图书馆，赵波看他的专业书，言身就看自己喜欢的小说，偶尔抬头，视线在空中交汇，然后相视一笑。
他们会一起去学校附近那条有名的小吃街，从街头吃到巷尾。赵波会把他不爱吃的香菜全都挑到自己碗里，会把烤鸡翅上最嫩的那块肉喂到他嘴边。
他们会在没有课的下午，窝在赵波租在校外的那个小小的单间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言身会靠在赵波怀里，看一部老电影，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都照得闪闪发光。
在那个小小的单间里，他们完成了所有属于情侣的亲密仪式。
第一个真正的吻，带着提拉米苏的甜味。
第一次毫无保留的拥抱，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以及，第一次笨拙而炽热的交融。
言身记得，那天下午，赵波吻得又急又凶，像一头亟待确认领地的野兽。他在言身耳边，用一种近乎于逼迫的沙哑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问：“言身，你是我的，对不对？”
言身被他弄得晕头转向，只能攀着他宽阔的背脊，在他每一次撞击中，给出破碎而肯定的回答：“是……是你的……”
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赵波。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毕业，直到更远的未来。他甚至开始幻想，他们以后会留在哪个城市，会养一只什么样的宠物，会把他们共同的小家布置成什么样子。
沉浸在爱河里的人，总是容易变得盲目而乐观。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些偶尔会亮起的、来自“阿彦”的微信消息。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赵波有时接电话会刻意避开他的行为。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当赵波的朋友圈更新了他们一起出去玩的合照后，下面有一条评论被秒删，而他恰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他用“赵波说了都过去了”和“我要信任他”这两道符咒，将所有可能引起不安的苗头都死死地压了下去。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赵波因为学生会有个重要的会议，不能陪他一起吃饭。言身一个人去了食堂，吃完饭后，想起赵波前几天提过，说他租的那个小屋里的洗发水快用完了。
言身便绕路去了趟超市，买了他惯用的那个牌子，然后坐公交车去了赵波的小屋。
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有小屋的钥匙，是赵波很早之前就配给他的。这把小小的钥匙，在他看来，是比任何情话都更重要的承诺。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想象着自己把洗发水放好，然后像一只偷腥的猫一样悄悄离开，等赵波晚上回来发现时的惊喜表情。
然而，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房间里有人。
不是赵波。
是一个陌生的男生，和言身差不多的年纪，眉眼清秀，气质干净。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尺码偏大的T恤——言身认得，那是赵波最喜欢穿的一件球衣。他正站在桌前，似乎在整理着什么东西。
听到开门声，那个男生也愣住了，他转过头，看到了门口的言身。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言身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穿着赵波的衣服？
那个男生显然也认出了言身，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尴尬和一丝挑衅的镇定。
“你是……言身吧？”他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言身的心上。
言身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男生身上那件属于赵波的球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好，我叫林彦。”男生朝他伸出手，脸上带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赵波应该……跟你提过我吧？”
林彦。
阿彦。
是了。
就是他。
那个在赵波朋友圈里出现过的、笑得无比灿烂的前任。
言身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四肢，手脚冰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他没有去握那只悬在空中的手，而是看着他，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颤抖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刚从国外回来，有些东西还寄存在赵波这里，过来拿一下。”林彦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解释着，他的目光在言身提着的购物袋上扫了一眼，看到了那瓶洗发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顺便，帮他收拾一下屋子。你看他，总是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个房间的女主人。
言身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他无法呼吸。
帮他收拾屋子？
穿着他的衣服？
“赵波呢？”言身的声音干涩无比。
“他在开会啊，你不知道吗？”林彦歪了歪头，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哦，也对，他可能怕你多想，所以没告诉你我会来吧。他总是这样，喜欢自己处理好一切，不想让你担心。”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言身最脆弱的地方。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被瞒着。
赵波不是不想让他担心，而是根本没有把他纳入“需要被告知”的范畴。
言身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提着那瓶洗发水，站在这间他曾以为也属于他的小屋门口，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别人领地的、可笑的小偷。
原来，那些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他强迫自己去相信的借口，都只是自欺欺人。
什么都过去了。
什么基本不联系了。
全都是谎言。
“言身？”林彦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他走上前一步，用一种过来人的、充满同情的语气说，“你别误会，我和赵波现在真的只是朋友。只不过……你知道的，几年的感情，总归和别人不一样。有些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几年的感情。
习惯。
这些词，彻底击垮了言身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能和赵波拿什么比？他这短短几个月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恋情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是赵波回来了。
门被推开，赵波看到屋里对峙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他先是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言身，然后又看了一眼穿着他球衣的林彦，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恼怒。
“你们……怎么会……”
“我回来拿东西，正好碰到言身了。”林彦抢先开口，语气无辜又坦然，“我们刚认识了一下。”
赵波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言身身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言身，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言身看着他，看着这个他爱到骨子里的人，看着他脸上那熟悉的、想要息事宁人的表情。
他突然觉得很累，很恶心。
他什么都不想听了。
他将手里的那瓶洗发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蓝色的液体混杂着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赵波，”言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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