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自由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赵波烦躁地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手机砸在柔软的布面上，弹了一下，屏幕暗了下去，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言身，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他承认，在言身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他说出这句话，是带了几分报复性的赌气。言身的决绝和不依不饶，让他那点被捧惯了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习惯了言身的顺从和崇拜，习惯了只要他稍微放低姿态、说几句软话，言身就会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一样，立刻忘记所有不快，重新黏回他身边。
可这一次，他失算了。
言身没有给他台阶下，而是直接把他推下了悬崖。
赵波靠在沙发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不是没有想过追出去，不是没有想过立刻找到言身，把他抓回来，好好地跟他“谈一谈”。但他太累了。下午先是应付突然杀回来的林彦，听他抱怨在国外过得如何不如意，又听他细数他们过往的种种美好，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复合的可能。然后又是言身的突然出现，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最后还要分神去照顾真的低血糖发作的林彦，把他安顿好……
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在这一天之内被彻底耗干了。
言身那个问题，像是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他为什么会像他？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赵波烦躁地想，林彦是林彦，言身是言身。林彦是精致易碎的瓷器，需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呵护着；而言身……言身是什么？言身是空气，是水，是他生活中无处不在、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他习惯了言身的体贴，习惯了他总是安静地待在一旁，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享受这种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是有价值的。
但这种爱，有时候也会让他感到窒息。
言身太黏人了。他的世界小得仿佛只能装下赵波一个人。他的不安和占有欲，像一张细密的网，总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悄悄地收紧，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分手？
赵波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曾经充满了言身气息的小屋，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愤怒，有烦躁，但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或许，这样也好。
赵波这样对自己说。
分开一段时间，让两个人都冷静一下。让言身也好好想一想，一段健康的感情，是需要空间和信任的。他不能总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需要人时时刻刻地哄着。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会很快和好的争吵。他甚至笃定，不出三天，言身就会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主动发来消息，带着哭腔说“我错了”。
到那时，他再大度地原谅他，把他接回来。经过这一次，言身应该会变得更“懂事”一些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赵波度过了分手后的第一天。他没有再给言身发消息，也没有去他的学校找他。他在等，等着言身先低头。
第二天，言身没有联系他。
第三天，言身依旧杳无音信。
赵波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点开言身的朋友圈，发现那条三天可见的横线，冰冷地横亘在那里。他有些烦躁地退出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给言身发了一条微信。
“气消了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又过了一天，他终于坐不住了。他去了言身的学校，在他宿舍楼下等了很久，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问了言身的舍友，那个平时跟他还算说得上话的胖子，对方却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他，冷冷地甩下一句：“不知道。”
赵波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
他觉得言身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好，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他倒要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分手后的第一周，赵波彻底放飞了自我。
没有了言身的“夺命连环call”，他可以和篮球队的兄弟们通宵喝酒打游戏；没有了言身追问他跟谁在一起，他可以自由地应付林彦时不时的邀约；没有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让他时刻需要分神照顾的小尾巴，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自由。
林彦对他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他会以各种理由约赵波出去，吃饭，看电影，去他们以前常去的那个酒吧。他会不经意地提起他们大学时的甜蜜往事，会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看，绕了一圈，还是觉得你最好。”
赵波没有明确拒绝，也没有立刻接受。他享受这种被两个人都需要的感觉，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自负感。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审视着自己的失地和新的疆土，盘算着哪一边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价值。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许泽发的朋友圈。
许泽是言身最好的朋友，在北京上学，赵波也认识。那是一张机票的照片，配文是：“有些人，不打一顿是不会醒的。”目的地，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城市。
赵波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立刻给许泽发了条微信：“你要过来？”
许泽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滚。”
赵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意识到，事情可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分手后的第一个月，言身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赵波彻底慌了。那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开始疯狂地寻找言身，但他发现，他对言身的了解，竟然少得可怜。除了学校和宿舍，他不知道言身还会去哪里，不知道言身除了许泽之外，还有哪些可以交心的朋友。
他第一次发现，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是言身在走向他，而他，从未真正地走进过言身的世界。
他去言身的学院打听，得到的答复是，言身已经一周没来上课了。辅导员联系不上他，正准备报警。
那一刻，一种陌生的、名为“恐慌”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死死地攫住了赵波的心脏。
他会不会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手脚冰凉。
他终于想起来，言身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跟他说过，他父母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他没什么朋友，还有严重的社交恐惧。
他赵波，几乎是言身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依靠。
而他，亲手推开了他。
那天晚上，赵波几乎是一夜未眠。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他和言身的聊天记录，看着那些言身发过来的、琐碎又充满爱意的日常分享，看着那些他曾经觉得腻烦的“你在干嘛”“你想我了吗”，如今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他曾经拥有过那么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
而他，却把它当成了垃圾。
第二天，就在赵波准备报警的时候，他收到了言身的第一条消息，也是分手一个月以来的唯一一条消息。
“我没事，休学了。勿念。”
短短六个字，冰冷得像墓碑上的刻文。
赵波疯了一样地给他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再发微信过去，那个熟悉的头像下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刺眼的感叹号。
他被拉黑了。
删除了。
彻彻底底地，从言身的世界里，被清除了出去。
那一刻，赵波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失去”。
不是那种君王失去领土的懊恼，而是一种更深刻的、仿佛身体里某一部分被硬生生挖走的、空落落的疼痛。
他好像……把那个最爱他的人，真的弄丢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赵波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拒绝了林彦所有的暗示和邀约，他告诉林彦，他们之间真的回不去了。林彦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闹了几次之后，便也渐渐淡了。
赵波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业和篮球中，他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他以为，只要不去想，那份疼痛就会慢慢消失。
他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
直到六个月后，他因为一个项目合作，再次踏入言身所在的那个城市。在那个他们曾经第一次见面的大学门口，他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了半年的身影。
言身瘦了，也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总是低着头、眼神怯懦的少年。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风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眉眼间带着一种赵波从未见过的、疏离的冷漠。
他正对着另一个男生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个笑容，曾经是独属于赵波的。
而那个男生，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侧脸的某个角度，和大学时的赵波，有那么三分相像。
那一瞬间，嫉妒、愤怒、悔恨、心痛……所有被他压抑了半年的情绪，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了。
自由？
那不是自由。
那是把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亲手熄灭后，换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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