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逢
时间是最高明的画师，能将最深刻的爱恋，描摹成最讽刺的画卷。
六个月，一百八十多个日夜。
足够让赵波从理所当然的自负，跌落到悔不当初的深渊。
也足够让言身从撕心裂肺的痛苦，沉淀出冰冷如霜的平静。
当赵波的视线穿过车水马龙，精准地锁定那个身影时，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是言身。
哪怕隔着一条街，哪怕他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赵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身影，已经在他的梦里、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千百次了。
他瘦了。这是赵波的第一个念头。原本还有些少年气的脸颊，如今线条变得凌厉分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成熟又陌生。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再也不是那个总是习惯性缩着肩膀、躲在他身后的男孩了。
可真正刺痛赵波的，是言身脸上的表情。
他正对着面前的男生说话，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个笑容，赵波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在无数个午后和黄昏，言身就是用这样的笑容，仰着头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星光，仿佛他是他的全世界。
而现在，这个笑容，给了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T恤、侧脸和当年的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赝品。
“轰”的一声，理智的弦在赵波脑中断裂。
嫉妒，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瞬间吞噬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推开车门，迈开长腿，不顾刺耳的鸣笛声，径直穿过了马路。
他要过去。
他要把言身从那个赝品身边抢回来。
他要问清楚，这六个月，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言身正在和秦安说话。秦安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找到的最像赵波的一个替身。不仅是外貌，连一些小动作和说话的语气，都在言身有意的“调教”下，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先进去吧，我有点事，等下就来。”言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秦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那家他们曾经一起来过的咖啡馆。
言身没有动，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正朝他大步走来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早就看见他了。
在赵波的车停在路边的那一刻，他就看见了。
他没有躲，也没有逃。他的心脏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还有闲心想，赵波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天之骄子的模样，英俊，挺拔，仿佛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倒。
赵波终于站定在了他面前，带着一路的寒气和压抑的怒火。
“言身。”他叫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久不见，赵波。”言身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
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让赵波抓狂。他宁愿言身像六个月前那样，哭着、闹着、指责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
“他是谁？”赵波的视线越过言身，望向咖啡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语气里充满了质问。
“我的朋友。”言身回答得滴水不漏。
“朋友？”赵波冷笑了一声，他上前一步，逼近言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他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言身的眼睛，想从那片古井无波的潭水里，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熟悉的倒影。
“什么样的朋友，需要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言身，你找了个替身？”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
言身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地反问：“这跟赵学长有关系吗？我们六个月前，就已经分手了。”
赵学长。
这个称呼，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了赵波的心上。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言身总是黏糊糊地叫他“赵波”，或者在床上被逼急了才会叫“老公”，他从未用过这么生疏客气的称呼。
“分手？”赵波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伸手，一把抓住了言身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我同意了吗？言身，那只是吵架，不是分手！”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言身皱起了眉，但他没有挣扎。他只是垂下眼，看着赵波那只骨节分明、青筋凸起的手，用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平静，陈述着事实。
“赵波，单方面拉黑删除，联系不上，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叫分手。”
赵波的身体一僵。
这是他永远无法辩驳的事实，是他这半年来午夜梦回时，最后悔的一步棋。
“我……”他想解释，想说他当时只是在气头上，想说他后来有多后悔，可那些苍白的话语，在言身冰冷的眼神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放手。”言身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冷意。
赵波不但没有放，反而握得更紧。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卑微的语气说：“言身，跟我回去，我们好好谈谈，行吗？以前是我不对，我混蛋，我道歉。你想要我怎么样都行，别这样对我……”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这六个月的思念和恐慌，早已将他那点可怜的自负碾得粉碎。他只要言身回来，回到他身边。
言身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在他面前露出了狼狈而脆弱的一面。若是换做六个月前，他一定会立刻心软，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
可是现在，他不会了。
哀莫大于心死。
他的心，早在六个月前那个下午，在那间充满了谎言和背叛的小屋里，就已经被杀死了。
“赵波，”言身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用力地掰开赵波紧握着他的手指，“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现在说几句软话，道个歉，我就会像以前一样，摇着尾巴回到你身边？”
赵波的身形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言身说中了他的心思。在他来的路上，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只要他肯低头，言身就一定会原谅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找个替身，是因为我还爱你爱得无法自拔？”言身继续说着，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你错了。”
他终于掰开了赵波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
他看着赵波，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灿烂又冰冷的、让赵波感到无比陌生的笑容。
“我找他，不是因为我还爱你。”
“恰恰相反，”言身顿了顿，用一种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是因为，我恨你。”
“我恨你毁了我对爱情所有的想象，我恨你让我变得像个疯子。所以，我要找一个最像你的人，然后用你当初对我做过的一切，加倍地还给他。”
“我要对他好，好到让他离不开我。然后，在他最爱我的时候，再狠狠地抛弃他，让他也尝尝，你当年让我尝过的滋味。”
“怎么样，赵波？”言身歪了歪头，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恶魔，“这个游戏，好玩吗？”
赵波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言语恶毒的言身，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想象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或争吵，或哭泣，或拥抱，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言身，那个曾经连大声说话都会脸红的男孩，那个会因为他一句重话就偷偷掉眼泪的男孩，如今却能笑着，对他说出如此残忍的报复计划。
是谁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自己。
这个认知，像一把巨锤，狠狠地砸在了赵波的心上，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他喃喃自语，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人都是会变的，”言身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是你教会我的。”
说完，他不再看赵波一眼，转身就朝咖啡馆走去。
“言身！”赵波从身后叫住了他，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吼，“你非要这样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吗？”
言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赵波，留给他一个决绝的、再无转圜余地的背影。
“折磨？”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消散在傍晚微凉的风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赵波，你错了。”
“这不是折磨。”
“这是我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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