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下了海,就如同鱼跃上了岸,新奇之后只剩茫然。
在无数次把网缠住和被网缠住后,网入了水,人疲惫不堪倒在船上,眨眼间,火光烧上了海面。
“晏姑娘,别睡了,火要烧屁股了。”
孟晏翻了个身,清澈的双眼对上处迷蒙,果然是越朗把自己睡懵了。
她耐着性子给越朗指了指天,点了片云,又在水面画了个圈,几番犹豫下,抽出张火符点燃,一把按入水中,火星扑腾了几下渐渐平静,红光被暗蓝吞没,黄符纸湿哒哒贴在孟晏手上。
“哦,我做梦呢。”
越朗释然,安心躺了回去。
戳他两下不见动静,孟晏认命地叹了口气,罢了,自己带来的,还能丢下去喂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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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越朗再度醒来,码头已隐约浮入眼眶,天海火红褪去,只余繁星点点,月儿尚未挂上山头。
近处,孟晏拿着个三五工具的集合体专心把玩着,水舱中不时传来碰撞声,定睛一看,渔网已被收回了船上。
掐着火符作光,越朗弯腰钻入舱中,单手掀开底下水舱的盖口,一条鱼不由分说摔在了他脸上。
越朗:“……”
鱼:“……”
它又跳了几下摔回了水舱里。
越朗保持着自以为合适的距离,趴回盖口往下看去,闪烁不歇的水波映着他的光,看不清内里情况,但能感觉到不少海意——水花溅了他满脸。
总之渔获颇丰,虽然不知道获了些什么。
扬着火符走出船舱,孟晏已经收拾好了渔网和工具,回身向他看来。
越朗庆幸自己点了火,不然怕是要错过美景了。
其实他根本没把注意放给背景里的任何东西,无论是汹涌的海面,静谧的夜空,还是亮着烛火归家的渔船。
他眼中只看到了孟晏,就像对面那人眼中只有符纸的光一般。
他做了个小小的决定,把符纸往上举了几分,火光灼在他面前,仿佛感受不到亮和热似的,占据视野半数的焰中,他看到那人的视线紧跟着追了上来。
现在,自己也落在她眼里了。
“晏姑娘。”他听到自己开了口,可当孟晏站在身旁,他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景……景色真美啊!”他掐灭了手中符纸,渔船顷刻间被黑暗笼罩,风把凉意带来,替他放平了呼吸。
孟晏亦在这股风里醒了神,好险,差点就醉了。
海,竟然也会醺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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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等候的大家手里拿着捞网,彼此谈笑着,红灯笼舞在周围,为海面的只只黑影引着路。
有人发现了这艘格外陌生的船,在大家的齐齐张望中,人们很快认出孟晏和越朗来。
“晏晏,你和越朗哥不是休息去了吗,怎么休到海上去了?还有这船,你们又是从哪讨来的?”
越朗一字不落把小铃的话带到了孟晏耳畔,她只是挑挑眉,没去揪出称呼的异样。
借着越朗举托上了岸,孟晏刚要挥手解释,只听机关咔哒和空气扑动声,依稀还伴着零碎的相撞声。
不只刚上岸的两人,码头上围观的百姓也跟着抬了头,在夜色中寻着声音的来源,直到把目光停在孟晏头顶。
那是一只粗略看来比水鸟还要大的鸟,一点不怕人,盘旋在人群之上,隔着昏暗看不清种类,只觉得它扇动翅膀的力度极大,挨它一下,估摸着要捂脸休养好些日子。
它只飞不叫,也不见同伴,在众人好奇之余,惊喜地拍着翅膀降了高度,人群唰地退开了个圈,唯有孟晏和越朗在原地待着。
“来得挺快嘛。”
越朗伸出手,赶在孟晏头顶接下了机关雀的厚礼,脸色却忽地一变,飞了半天的眉毛狠狠皱起,嘴角绷直,似乎在咬牙用力。
见他动作,孟晏本是退了一步便于他接手,哪知会见着这样的越朗,两步凑近,同样伸手去接,碰到包裹那刻也不由得愣住。
这是把谷里石头给一并送来了?
不等他们拆开,软绵又轻巧的手感先一步从边角传入手中,两人皱眉相视,“噗通”把包裹砸在了地上,平滑的沙滩当即多了个坑。
视角受限,大家想来靠近细看,但机关雀懒洋洋站在一旁,时而一动不动,时而挥动巨大翅膀,把沙子扑到人脸上头上,实在是不敢近身。
这道威慑十足的鸟影身后,孟越二人跪坐在沙滩上,四手齐上拆着层层交缠、错综繁杂的布条。
刀、斧、锤、锯、刷……孟晏常用的大全套都被师兄师姐塞了进来,连同已经削了一半的木条、没完全塑形的钉子,出自他们之手的造物也都来到了遥远的海边。
孟晏顿时心情复杂。
越朗看热闹不嫌事大,问她:“你这家还回吗?”
孟晏瞥他一眼,放好工具,继续在布包里面摸索着。
馒头、烧饼、烙馍、糖包,咸菜、凉饭、有指痕但没牙印的果子……
越朗笑声越发没有遮掩,孟晏生无可恋叹了口气,不巧又被路过的风呛到,好一通咳嗽后,握拳给越朗来了一下,跟着笑起来。
众人已经确定了大鸟不会主动攻击,一步步挪过来,探着比脚步更长的脖子,在他们周围的地面上打量着。
“晏晏,越朗哥,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山里人的祈福吗?今早你不还同我借这工具呢,怎地一到晚上就被鸟送来了?”
甚至不止工具。
孟晏颇为头疼地从地上站起,拍打干净衣缝里夹着的沙粒,一回头,便对上了半圈与小铃同样纳闷的目光,她短暂思考了片刻,把解释的难题抛给了越朗。
“越朗哥,讲讲呗,你们道士还有这能力呢!”
冤枉啊,没有啊,道士不搞这个啊!
前一刻灿烂地笑,下刻就转为了严肃地低咳,他目光从机关雀捋到馒头上,穷尽毕生所学去想,有什么东西能把这满地狼藉结合在一起。
有吗?
毫无!
那就化无未有编一个!
他摸出张符纸,手腕轻转,一抹火焰噌地跳上他指尖,表面是为孟晏收拾方便,实际偷偷朝她塞了张符,直接贴在了又重又杂的包裹上。
装了数十斤物件的凌乱布包重量骤减,被孟晏轻松一手拖起,随意挂在了机关雀脖子上。
“是啊,我们道士就是搞这个的!”说出这话的时候,越朗背挺了,肩也直了,抬手就把机关雀放在了小臂上,亲昵地摸了摸它的木头脑袋。
挥之即来的火苗,从天而降的大鸟,有求必应的祈愿,听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不瞒大家,这船和渔网呢,都是从村西翁老先生家里借的,就是那位闭门不出、被传着厄运缠身的老人。”
若说起初,大家对越朗的身份还有所怀疑,现在提到村西,人人脸上透着难以平复的惊恐,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分深信。
孟晏不语,径直往渔船而去,把半天的收获从中卸下,留越朗在岸边忽悠人。
海浪低吟,拍在船头礁尾,与舱中浅水应和着,险些把某人的声音淹没,被风送了过来。
“我虽学艺不精,基本的气运却是看得出的。”他卖了个关子,等议论声四起,才顺着风道:“不知大家平日里可有注意,家家户户的门窗常有松动,哪怕不见雨,湿气也总渗到屋里,桌椅是黏的,床褥是重的,纵然白天经过曝晒,入了夜又返了回去。”
“以及大家捕鱼所用的织网,出去几天,回来便要好一番修补,大的影响是没有,可这小破小洞出现的次数未免也太多,对生活总有些耽搁。”
越朗嗓音清润,说话不急不缓,在该强调的地方会刻意咬下字,故大家虽听不完全,亦能从他话中明白一二。
见众人思索,越朗话锋一转,点出了不曾被考虑过的旧事,“但可有人知晓,几十年前,这种情况却并不存在,门窗渔网都比现在的结实耐用,不仅如此,它们不只是索然无味的木制品,还会雕着花,点着珠饰。”
人群沉默下来,到码头候船的以年轻人为多,大都是越朗这般年纪,哪会知道出生前的渔村是什么样?自他们有记忆以来,越朗所述即是家常便饭,他们日日嫌着苦着,倒从未想过曾经可以是甜的。
“很多年前确是这样。”刚从船上回来的老伯接下话,他衣袖裤脚仍是在海上卷起的模样,方靠了码头,便向人群挤来,不想竟听到了少数人才印象深刻的过去,“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又不是本地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越朗强压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因为我是个道士”,循循善诱道:“老叔可记得这期间发生过什么要紧事?”
几十年前的大小事,哪能记个清楚?
老伯被街坊目光聚得头晕眼花,张口就要答“不”,却被越朗抢先又问:“或者说,有关村西翁老先生的传闻,是在何时起来的?”
两道问题紧挨着,便是老伯不答,大家心中也猜出了大概。
越朗把今日在翁先生家所见如实道出,不含半分虚言,场上听得认真,除了渔船停泊与海浪呼啸,再没一点声响。
“所以,是数十年前的决定影响了诸位的如今。”
不是事件,而是决定。事件仅能影响他指向的人,也就是翁老先生,而真正发生改变并延续至今的,是多年前听到风声后,弃了原本物件、另寻方法的邻里。
沾老婆光的小越道长(昂首挺胸自信版)[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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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天降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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