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调低声运作，维持着室内恰到好处的温暖。沈清寒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上穿着苏洛辰的卡通睡衣，怀里抱着那个猫咪暖手宝，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她微微歪着头，纯黑的眼眸专注地看着苏洛辰在她面前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旁边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彩笔。
苏洛辰盘腿坐在她对面，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好啦！清寒，从今天开始，我教你认字！”她拿起一支红色的彩笔，在白纸最顶端，工工整整地写下了“a、o、e”三个拼音字母，然后指着它们，用极其夸张的口型念道：“啊——喔——鹅——”
沈清寒看着她，眼神里透出明显的茫然。对她而言，这些扭曲的符号比那些会发热的机器按钮更加难以理解。
苏洛辰想了想，换了个方式。她先在自己手心写了一个“啊”的拼音“a”，然后指着自己的嘴巴，张大：“啊——”
又写了个“o”，嘴巴拢圆：“喔——”
再写“e”，嘴巴扁扁：“鹅——”
沈清寒似乎明白了这是在模仿声音。她尝试着跟着学，苍白的嘴唇有些僵硬地模仿着苏洛辰的口型，发出轻微而平直的音：“啊……喔……鹅……”
“对对对！”苏洛辰立刻给予肯定，眼睛弯成了月牙，“清寒好棒！就是这样！”
她教得兴起，又写下“i、u、ü”……一个个教，一个个念。
沈清寒学得很慢。这些抽象的符号和发音与她过往的认知毫无关联，她只能依靠强大的记忆力和模仿力，像咿呀学语的婴儿一样，一个音一个音地硬记。她的语调依旧平淡，没什么起伏，但那份专注和认真，却让苏洛辰丝毫不敢怠慢。
教了几个基础拼音后，苏洛辰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她放下笔，凑近一些，小心翼翼地问：“清寒，你……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有学过认字吗？就是，你们那时候用的字？”
沈清寒正在努力回忆“ü”的嘴型，闻言，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缓缓抬起眼，纯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沉淀已久的落寞。她摇了摇头，声音轻而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未曾。”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现代的语言来描述过往：“那时……女子无才便是德。家境好些的，或能请了嬷嬷，学些《女诫》、《内训》，识得几个字，知晓礼法规矩……便算是顶好的了。”
她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自己苍白得几乎没有纹路的手指上，语气依旧平淡，却莫名让人感到心酸：“如我这般……家中困顿，饭食尚且艰难……父母只道，学得温顺乖巧，日后……日后能侍奉翁姑夫君，便是本分。识字……是无用的，徒耗银钱。”
她抬起眼，看向苏洛辰，纯黑的眼里是一片沉寂的坦然：“故而，我……一字不识。”
苏洛辰听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人生，仿佛生下来就被规定了所有的价值——温顺、侍奉、嫁人，除此之外，连认识这个世界的符号都被视为浪费。
她看着沈清寒平静说出这些话的样子，忽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抱着暖手宝的、依旧微凉的手。
“没关系！”苏洛辰的声音格外响亮，带着一种想要驱散所有阴霾的坚定，“不认识更好！正好跟我学最厉害、最现代的字！我教你！保证把你教会！以后你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谁也不能说不！”
她的热情像一小团火，试图温暖对方冰封的记忆。
沈清寒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微微一怔，纯黑的眼眸眨了眨，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向苏洛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半晌，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嗯。”
于是，教学继续。
从拼音到最简单的汉字：“人”、“口”、“手”、“山”、“水”、“火”……
苏洛辰教得很有耐心，方法也极其“幼儿化”。她画简笔画，拿出实物对照，甚至手舞足蹈地表演。
教“手”字时，她就举起自己的手晃来晃去；教“水”字时，她就跑去接一杯水来；教“火”字时，她打开燃气灶又飞快关上，吓得沈清寒身体都绷直了，她却笑得没心没肺。
沈清寒学得确实比学说话慢了许多。那些横平竖直的笔画，对她而言是全新的、需要重新构建的认知体系。她握笔的姿势极其僵硬笨拙（苏洛辰给她买了儿童用的洞洞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蜘蛛爬。
但她异常专注，一遍遍地描摹，一遍遍地默记。纯黑的眼眸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认真得让人不忍打扰。
苏洛辰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觉得很有趣。她托着腮，看着这位千年少女像个懵懂孩童一样，艰难却又执拗地学习着最基础的文明符号，心里充满了某种奇异的成就感和柔软的情绪。
“对！这一横要平一点……哎呀没关系！第一次写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个是‘热’字！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感觉！暖烘烘的！”
“这个是‘家’字……就是这里，我们现在住的地方。”
当沈清寒终于能磕磕绊绊地认出并写出“苏”、“洛”、“辰”三个字时，苏洛辰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比自己考了满分还兴奋。
“是我！是我！”她指着那三个歪歪扭嫩的字，笑得见牙不见眼，“清寒你记住我啦！”
沈清寒看着那三个字，又抬头看看欣喜若狂的苏洛辰，苍白的唇角似乎又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低下头，伸出冰冷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笔一画地，在那三个字旁边，写下了同样歪歪扭扭的“沈”、“清”、“寒”。
然后，她抬起眼，望向苏洛辰。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苍白的脸上，那纯黑的眼眸里，似乎也映入了些许暖金色的光点，不再那么深不见底。
苏洛辰看着并排写在一起的两个名字，心里蓦地一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和羁绊油然而生。
她凑过去，笑嘻嘻地指着那两个名字：“对！苏洛辰和沈清寒！我们是好朋友！”
沈清寒安静地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那写着两人名字的纸，小心地抚平了一些。
学习的过程缓慢却并不枯燥，反而充满了细碎的、温暖的乐趣。对于苏洛辰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对于沈清寒而言，这是跨越千年后，第一次真正开始“认识”这个她曾无比隔阂的世界。
而从认识彼此的名字开始，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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