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谙每天是早早起床,忙得脚不沾地。忙到他感伤春秋的时间都没有,一睁眼就是哪个药材今天晒不晒,哪个药材今天要入库。
搞来搞去,他见得最多的人居然是那位危长老。
危长老受命跟在阁主身边,因着不喜人多的性子,总是会突然从一些犄角旮旯里出现。
头两次见到时,褚谙被吓得走任何地方都心惊胆战。直到同样的时候发生无数次,他能够面不改色地唤一声长老。
日子就这么慢慢流走,并在褚谙打理药田时,迎来了花中花的盛放。
比起半月前的花不一样,此刻的花中花变得清透变得柔软。高高的山中山上,树枝随风抖动,抖落树梢的花们。
每一朵花都是树中树凝结的良药。
花落在躯壳,会滋润经脉愈合躯壳;花落在地面,会肥沃土地促进循环;花飘在卦气,会回复生机庇佑卦灵。
此花借特殊技法与机缘,可酿酒、造器、画符、入药。
凡掺入花中花的东西,效果皆会因掺入花中花的纯度有明显提升。
而每年最纯净的花中花液,能够以贡献点换取。
不过褚谙第一次得知换取点数与条件后,他就打退堂鼓。
当年卦境任务数量前十者,才能用一个天文数字换取一瓶。
小师妹念出那个天文数字,赢得轮回主疑惑的问句。
“岂不是无人能换?”
“不不不。”小师妹对着褚谙晃动食指。她说:“卦境介宗危崖长老,年年卦境任务数第一,甩出第二不知道多多多少截。自他入介宗以来,已经兑换过五次了。”
五个天文数字!
褚谙感叹,这得多少任务啊。
“很多的。”小师妹给没接触过介宗贡献点的轮回主普及,“据不完全统计,危长老手上还有很多很多陈年旧任务。这些任务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千年以前。”
听得此等八卦,年轻的轮回主表示,细细说来。
“嗯……”小师妹在脑袋里的药库里到处翻找,努力回想,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有关的故事。
“药峰林熠长老知道吧。他有一位弃医从武的师兄,从三十、五十,反正好几十面前就因为卷入大家族争斗死了。林熠长老一直不相信,但是他又打不过那个家族的坏家伙,所以他就发布任务,要雇打手,去调查真相。那个任务就是危长老接的。但是林长老几次铩羽而归,就渐渐接受了。不过他后来挂了一个找寻师兄活石的任务。也是危长老接了。”
“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
“还有更久的吗?”
小师妹思索片刻:“还有一个,就是传闻几千年前,有一弟子发布了一个任务,说是要回家,可那弟子离奇死亡,没有告知地点。当时那个任务因为涉及生死因果,没有弟子敢接。后来也是危长老接了。不过……听说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
几千年,对褚谙这种刚活没几年的来说,确实很长。
不过说回花中花,小师妹待在介宗时间也不少。她对轮回主这种懵懵懂懂的样子早见怪不怪。她拍着轮回主的肩膀,劝慰道:“你拜入药峰,有的是机会接触花中花。毕竟……”
毕竟等到第三日,为防浪费,所有介宗弟子需要用特制容器,收集溢出的花中花。然后药峰年后就会投入花中花相关药物的生产与存储。
“所有介宗弟子都要收集吗?”褚谙发出疑问。
小师妹看着褚谙,思索片刻:“你不用。你没有卦力,抢不过的。”
“抢?”
“是的。”小师妹面色凝重,“虎口夺食。”
那群炼器的、画符的,还有一堆峰要跟药峰抢呢。
夜半,有鸟啼惊起,褚谙骤然睁眼,迎面一尖喙穿破他屋顶,从天而降。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阁主再度于药峰歇下。危樾令恪守职责,随他左右。林熠长老将两位安排在轮回主所住的楼阁。
危樾令夜半感介宗风云涌动,卦灵活跃。他推开门,只见介宗空间中心的树中树拔地生长,枝干高伸,树冠疯长。
卦力从叶隙间流出,化作天空缕缕水流般的丝绸带。卦力源源不断充盈介宗,危樾令感受到越来越恐怖的威压。
自千步台阶始,卦力挤压成无数球状,逐步浓郁到可视。
林熠猛然推开房门,与危樾令对视。
“是树中树有异,还是……”林熠问。
“非是恶念。”
林熠大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难搞的恶,林熠是什么都能接受的——
一柱香后,林熠想穿回去掐着自己的脖子,把那句话从嘴塞回脑子里。
介宗有无数峰,其总体布局根据阴阳八卦阵布下,乃聚灵之势。此时,历年来,作为聚气中心的山中山树中树会在花中花开,反哺介宗诸峰。
可今年的反哺似乎过了头。竟然直接溢出介宗这片天地,能够承受的最大限度。
卦气越来越浓,凝固在空中,形成夜雾,层层遮蔽,盖住今夜的月。
危机,也在迷雾下悄然发生。
介宗的年会,从介宗峰林,一路沿河湖扩散,辐射此方天地周边各地界。在这些地界中,有许多介宗弟子开的店铺、饭馆茶楼。今夜正是花开夜,这些各式各样商铺组成的城镇,热闹依旧。
只是,午夜已过,刚刚还明晃晃的月就隐了身影。赌场里,刚压上自己玉佩的某位弟子背生寒意。他揉揉鼻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抓抓头发,赌一局大小骰子赢回佩剑。他今晚运气很好,一坐,连赢好几把,然后在他上头时,筹码全无。赌桌的输赢向来没个底。一串又一串的数字从这家手心流到那家指尖。他心下慌三慌,连忙藏手给赌场算上一卦。
因着是算的模糊,所以朦朦胧胧也让他品出点儿东西。他急急忙忙压上玉佩,赢回佩剑,筹码一个都没拿,离开了赌桌。
出门的路上,他推开融在这不大空间里一声盖过一声的声浪,几乎是推着人群逆流而上。
他学卦三十年,不说精通,也粘了皮毛。此处人群聚集,再理智的家伙,一沾桌子就被迷了眼似的。他来这里不过是受剑峰弟子所托,来取佩剑。可他一进门,就好像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自己已经把他人的佩剑当做筹码推了出去。
卦修弟子牵起广袖,擦掉额头的虚汗,抬脚踏出此地的门槛。甫一出门,他就被外面压顶的云雾震住。
他握紧手中玉佩,记得自己进来前,外面的天还是傍晚夕阳下。来不及深想,他匆匆抱住佩剑闯入茫茫雾中。
随着他身影的远去,视线被逐渐拉远。一双同门一般大小的瞳子,在阁楼之上,于雾夜中,幽幽散出荧光,注视他离去。
卦修弟子边走边算,只粗浅算出背后有庞然大物目送。他惊出一身冷汗,头也不回地沿路往剑峰方向跑去。
去剑峰的一条近道,要过药峰山脚。于是沉闷的夜中,危樾令见得一抱剑弟子如六旬老人,佝偻着慢步而行。
倘若只是弟子路过,危樾令是断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位弟子,魂灵先躯壳出现。魂灵匆忙,不停歇地往前跑。躯壳却因怀中抱着的巨大的东西,步履蹒跚,寸步难行。
每当魂灵跑得太快,落下的躯壳就会将魂灵强制拉回来。如此循环往复,魂灵茫然无措,只觉平日里的路,此刻走起来很是漫长。漫长到他心生恐惧。
恐惧一生,魂灵就跑得越来越快,被拉回时还会因惯性弹出去。
危樾令目视他魂灵滑稽模样,抬手推开他身旁卦气,得以见到他全貌。
顺着爪子拨开云雾,就见弟子后背之上一只鸽子。
它察觉危樾令视线,一双红眼望去。危樾令神色平和,并无插手意图。那白鸽似乎有灵智,几番思索后,化作正常大小,从那卦修弟子手中溜走。
它离开前存了坏心,卡在弟子魂灵离体后。于是,恐惧驱使魂灵往前,躯壳却已放松。魂灵就那样跑进迷雾,徒留躯壳茫然停止,而后,躯壳如雕塑般,停在与魂灵断开联系的动作。
这一幕,被从房中取了把保命武器的林熠,看了个正着。
林熠猛拍栏杆:“卦灵!我以为我们介宗卦灵就喜欢变麻雀!”
他像拿火把一样拿着手中剑,说着就要下去。走到一半,他想起自己的实力来,回头唤那位危长老:
“危长老不下去看看?”
危樾令摇摇头。
倘若真是卦灵,其比之修炼者对气息更为敏感。他的接近,对这些卦灵而言,并非好事。
确认这位难请的长老没有搭手意图,林熠一路下楼,过内院,推大门,正瞧着躯壳离魂要死不活的侧脸。
他举剑靠近,谨慎地用毫无杀伤力的剑尖斩断卦灵留下的印记。
“师弟。”迷雾中,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熠抬头看见自己弃医从武的师兄赶过来。
师兄与林熠,曾同是上一任出名的林长老收养的孤儿。他们按例拜了师,修到快要功成名就时,师兄突然顿悟,说什么都要去当个体修。师父没法,只能厚着脸皮拜访自己已经闹掰的体修老朋友,把自己不成器的徒弟交给他。
再听到师兄的消息时,已经是师兄找到父母,重回家族的事了。
林熠后撤半步,目光复杂。
“师兄。”
曾用名林明的体修师兄,一个身高近两米、虎背熊腰的男人,在久违自己胜似亲兄弟的师弟面前,酸了鼻子。他涕泗横流,张开双臂,奔跑着想要拥抱师弟。
“师弟——”
“师——”林熠眉头一跳,往前一迈,用尽全力,手中绣花剑力劈这位来路不明的师兄。
剑刃在这位半途体修的脑袋上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
常年只会看病不会用武器杀人的药峰长老跳脚,拿出用戒尺打徒弟的力气,给体修师兄修了修分叉的头发。可怜他还以为自己英勇无畏,为民除害,大喊:“师你个大头妖怪,我师兄林明早被毒死了!”
他话刚说完,手里的剑就被人抓住剑身。花拳绣腿林长老这下脚也不跳,嘴也不叫了。他撒剑,拔腿就跑。
“师弟——”林明哀哭,头顶着把剑狂追不要命跑的师弟,他今日势必要问个清楚,“师弟,为兄在你眼里竟然是这般草包?为兄与你十八年药峰晒药,你竟然觉得为兄会被毒死吗?”
林熠在剑被夺后,虽是隐隐察觉出不对,但是话已出口,被抓住后,以自家莽撞师兄的性格,他一巴掌下来,自己要去掉半条命。他举起双手,大叫:“你晒药八载,还分不清两种长得相似的毒草,意图学先祖尝毒草,最后被毒药毒傻脑袋,你让我如何不觉得你不会被他人毒死!”
“啊啊啊……师弟你居然是这么想的为兄,为兄今日就要与你同归于尽!”
夜深露重,雾气愈浓。
位楼阁之上的危樾令闭上眼,一副不愿多看的模样。
去而复返的白鸽悄然落脚,坐在危樾令身前偏右的栏杆。它开口到:“你要我寻的家伙我带回来了。”
“你做了多余的事。”
“别这么斤斤计较,我只是遵循自己的本性做了自己喜欢的事。”白鸽理顺羽翼,“卦境贪念,一点即生。哪有不被贪念驱使的生灵。”
见危樾令一句过后再不开口,深知其本性的鸽子抖抖羽毛,仰头道:“那卦修的状况与我无关,我不过好好待在自己的赌场,再搭个顺风车而已。是他自己把自己的躯壳压上,最后哪怕赢回来躯壳,魂灵也因为离体太久,难以控制。”
“我并非责怪你。”察觉出白鸽惴惴不安的情绪,危樾令安抚他,“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兑现。”
白鸽眼瞳一亮,得寸进尺跳上危樾令肩膀。
夜色更加沈重了。
林熠也是过于吵闹。
正当危樾令看够闹剧,准备回房,千步台阶方向一声鸣啼,升起只携火凤凰。
林熠抱住师兄大腿,阻止师兄对自己的“殴打”。他看着天上凤凰映亮经途,直冲药峰客楼而来。
师兄当机立断,把他与那卦修躯壳夹在胳膊下,两步跳离客楼范围。
“轮回主!”林熠对着危樾令大喊,“轮——回——主——”
白鸽即刻化作一长剑,意图落在危樾令手中。危樾令却反身将他踢飞,恰巧擦着那位轮回主的鼻子,挡住破屋顶而下的鸟喙。
褚谙睡意全无。
危樾令本为大能,救一凡人易如反掌。白鸽化成的剑护住轮回主小命,危樾令瞬闪至轮回主身旁,一手拎鸡崽,一手推凤凰。
凤凰主离火,火焰橙红极艳。而危樾令因身份原因,修出的青焰与凤凰火是为两极端。
他的火,极阴极冷。
两火相撞,烧出一片虚空,连卦气都被驱逐。
只有……
只有同为凡人之躯且住在隔壁的绘世阁阁主,发出惨叫。
“是哪两个畜牲半夜玩火!”
这一夜,介宗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千步台阶凤凰出世,火烧药峰。然后是剑峰藤蔓疯长,将整片峰林都笼盖、拧转。药峰与剑峰本就相望,火木之力隐隐有对抗之势,结果挂南边的瀑布源头,一只只锦鲤从高处跃下,溅起千层水花后,逆流而上,如此循环往复。
凡锦鲤落处,无论石或木,皆消融于水。有弟子好奇,伸手去碰。
手,触之即化。
此三地异象显眼,威胁巨大。非平常弟子可应对。
9.14留
对于阿令(危樾令)的人设,我总在犹豫与纠结。
我最初的设想是纯恶人,可是,当你越发去探索他的生命,他的立场,他的无奈,你便会越发深爱他,最后不舍得不愿意再去相信他会成为这样的人。
爱会自动替他解释。
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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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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