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叩门三声,并不等门里有人应声便推开厚重的紫檀木门,侧身请林沐进去。
这间书房很大。然而,却是徒有“书房”之名,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册书,没有书架,也没有铺天盖地的魔鬼藤的枝蔓,只有最中央放了一张书桌。
勃艮第红的窗帘从吊顶垂落而下,只有隐约的光线从窗户外透过窗帘,将室内映照成一片血色夕阳。
林沐霎时有些恍惚: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乌丸莲耶站着书桌前,后腰轻靠着桌边,身上的白衬衫浅浅拓上窗帘暗红色的藤纹。
他右手端着一个酒杯,见林沐进来,微微抬起手里的酒杯朝她晃了晃,澄澈的“绿色缪斯”和球形冰块激荡着,发出一阵风铃般悦耳清脆的声响。
忆起在乌丸老宅差点就成功的刺杀,林沐在脚步顿时停在了门边,看着酒杯里半红半绿的酒液,她一时不知是继续往前,还是直接转身出门。
林沐一手背后,搭在了门把手上,拧不动:嗯,很好,下锁了。
两人之间,最后还是乌丸莲耶先垂手,彬彬有礼地指了下他身侧的椅子,打破沉默道:“请坐?”
林沐慢慢踱步到书桌前,乌丸莲耶先一步拉开椅子,等林沐坐上去,他又将椅子稍稍往里推了推,然后那只手就顺势搭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林沐只要稍稍往后一靠,她的后脑就能碰到乌丸莲耶的手,于是,她一改平日的懒散,正襟危坐于桌前。
乌丸莲耶继续靠在桌边,看着林沐挺直的脊背,问了句:“不舒服吗?”
林沐没回应,只是微微垂着头,双手搭在腿面上,指腹轻轻摩挲着衣服里层层叠叠的绷带轮廓。
乌丸莲耶也不急,观赏了片刻林沐的新发型,然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将那只被冰块冷透的手伸到林沐脸侧,先帮她捋了捋头顶不太服帖的短发,接着,那只手缓缓下移,最后轻轻贴在了林沐侧脸上,大拇指的指腹从林沐的眉峰缓缓扫到眉尾。
林沐皱了皱眉,一抬眸,便迎上了乌丸莲耶那平淡如水的目光。
对视的那几秒,乌丸莲耶的指腹便已经滑到了林沐的下颌,并且有继续往下的趋势,林沐忽然捂住嘴,偏过头,背对乌丸莲耶。
她的脊背猛地躬起,一阵痉挛。
见此,乌丸莲耶垂下手,慢悠悠地重新端起酒杯:“这就演不下去了?”
半晌,林沐呼出一口气,放下手,将后背靠在远离乌丸莲耶那侧的扶手上,仰头重新看向乌丸莲耶:“我没演,这不是全赖您,‘药’到‘病’除嘛。”
乌丸莲耶不和林沐计较,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道:“找我什么事?”
其实,林沐以为只有乌丸玉生在这里,但听乌丸莲耶这么问,她便顺势道:“多日不见,想您了。”
乌丸莲耶神色不变,接茬道:“哦?怎么想的?”
林沐立即换了个问题:“绘江姐也在这里吗?”
乌丸莲耶又给她抛回去:“你是希望她,在呢?还是不在?”
林沐一阵烦躁,低下头,说:“我随口一问。”
沉默了半晌,林沐觉得还是示弱比较好,于是道,“我还以为,您会不想见我。”
“为什么?”
“为什么……”乌丸莲耶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林沐垂着脑袋继续示弱,“总归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您不计较吗?”
乌丸莲耶看向林沐,又问:“又想提要求?”
见乌丸莲耶又装好人,林沐想骂人,但嘴上还是乖巧道:“不敢。”
“说来听听。”
林沐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想了几秒,又觉得当下境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于是林沐挑了个最容易实现的要求,抬眸试探道:“您能把您弟弟弄走吗?我想一个人住。”
“为什么?”
“您不觉得他很碍事吗?”
“不行。”乌丸莲耶这次没打太极,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林沐垂下眼,耳侧的头发簌簌垂落挡住了她的眼眸。
乌丸莲耶观察了几秒,忽然抬手把林沐遮住侧脸的几缕发丝拨到耳后,让她整张脸都在他的视线之下。
林沐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没躲开,只道:“不是还有拍卖会吗?我会配合的。”
林沐觉得自己这句话其实没有任何威慑力,而乌丸莲耶反应也确实是这么告诉她的。
“你害怕什么?”他问。
“我没有害怕什么,我就是——”
“不行。”乌丸莲耶重复道。
林沐双手攥成拳,偏头躲开乌丸莲耶的手,对乌丸莲耶怒目而视:“那您跟我在这儿扯什么淡?我要回去了。”
“林沐,喜怒不形于色,别让我看出来你在想什么。”乌丸莲耶淡淡说。
“我——”
“不要说脏话。”乌丸莲耶打断她。
林沐抬手。
瞬间,她抬起的手就被乌丸莲耶重新按回到腿面上。
“恼羞成怒是无能的表现。”说着,乌丸莲耶的指尖指向林沐的腿面,像教导学生一样,极度耐心,不急不躁,“藏了什么?自己拿出来。”
林沐一噎,最后解开腿上的绷带。
那枚刀片“锵”一声被丢在桌子上。
“还有。”乌丸莲耶伸手。
“还有什么?”
乌丸莲耶轻轻眨了一下眼,视线落在林沐心口处。
林沐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乌丸莲耶垂下手,与林沐对视,顿了几秒,他说:“要我自己拿的意思吗?”
林沐瞬间一个激灵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乌丸莲耶的手撑回桌面上,看着林沐警惕的眼神,又忽然道:“算了,你留着吧。”
“你怎么知道?”林沐质问。
乌丸莲耶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咂摸一道难题,最后缓缓垂下眸,看着林沐:“才试探了不到一天,你就又觉得志间是站你那边的?上次,志间挡在你面前的情景,你忘了吗?”
“给你这么多天,难道还没想明白?”
乌丸莲耶的目光轻轻落在林沐身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打算,所以,琴酒也会拉住你。”
“——从始至终,你的身边空无一人。林沐。”
林沐的脸色变了。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桌角,明明痛觉并不敏锐的她,此时却疼得直不起腰。一直以来,她赖以生存的理智、疯狂、柔弱、乐观、甚至孩子气的外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的一举一动,我全都知道。”
林沐想努力理清思路,可是不管怎么理,那个念头再也无法压下去,她甚至只能顺着乌丸莲耶给出的信息往下想——那间浴室没有监控,没有监听器,没有其他人……乌丸莲耶知道她藏了东西,就只能是……
即使林沐那些行为原本就有一丝赌的成分,但这仍然是她最不希望出现的地狱开局……
“乌丸志间……”林沐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果然吗……”
身上的伤口灼烧起来。
林沐尝试推翻这个结论,因为乌丸志间的每个即时反应都一点也不像是……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判断失误了吗?观察得不够细致吗?
如果她对乌丸志间是判断失误,那么黑泽阵呢?她对黑泽阵也会判断失误吗?
林沐混乱一片,回忆起好多片段,回忆起每个人的即时反应,话语,神态,眼神……可是越回忆,越是迟迟下不了决断。
大脑、思绪、逻辑好像被放进了榨汁机里,乌丸莲耶按下开关,“嗡”一声,好的坏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危险的安全的……所有的一切都搅匀了。
乌丸莲耶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酒杯送到林沐唇边:“这个棋盘上,从来就没有白棋。只有深浅不一的黑棋。而你,林沐,你不是执棋者,你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你,充其量就是一个……用来测试棋子忠诚度的……饵料。”
林沐紧皱着眉,“再也出不去”的念头在她脑中徘徊。
乌丸莲耶确实是一瓶致幻剂,他的只言片语,就会让人产生混乱……甚至,就算她当时可以刺杀成功也无济于事,每一个人都在这张棋盘上,且结构严密,去掉一颗黑棋难道会对胜负造成很大影响吗?
酒杯的杯底被缓缓托起,林沐抿着唇,掀起眼皮看向乌丸莲耶。
“喝一口,你会感觉好一些。我保证。”乌丸莲耶说。
“那应该喝白兰地,而不是这个。”林沐仰起头,躲开那已经漫到嘴唇的酒液。
“白兰地?”乌丸莲耶停下动作,想了想,“你说志间吗?也不错,只要你喝得下去,都行。”
乌丸莲耶正要放下酒杯,林沐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乌丸莲耶挑了下眉,像是想起神前式上林沐疼得跪倒在地,却又猛地抬手攥住他垂落在她眼前的黑色袖口,挣扎着要站起来一样。
“我……”林沐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乌丸莲耶也没甩开林沐的手,只是抬眸看过去,忽然问:“伤口疼吗?”
林沐一愣,然后立即一阵反胃地松开手里的袖子,甚至还嫌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您也不必惺惺作态了吧。”
“我不是惺惺作态……”乌丸莲耶垂眸理了理被抓皱的袖口,“……我还以为你喜欢疼痛的感觉。”
“你——”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事了。我还是想想怎么死比较舒服吧。”林沐低下头,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一句,“你个死变态!”
乌丸莲耶微微一顿。
原来,当去掉她99%的战力,再将所有精于算计的假面层层剥落,林沐内里仍然是一个脆弱无助、会用幼稚无力的词语来表达情绪且社会化低下的小孩,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表里如一了吧。
想到这里,乌丸莲耶很轻地笑了一声,又问:“‘凛’难道是取自,乌丸凛夜吗?”
闻言,林沐瞥向乌丸莲耶:“乌丸凛夜是魔法少女吗?”
乌丸莲耶挑了一下眉,然后微微仰起头,终于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才问:“我弟弟要是你这份好奇心,早发现你的端倪了。那两本家族志,你到底研读了几遍?”
“以你的计划,神前式之后,是要先进一步研究乌丸家族的魔法少女史?还是,利用我,继续发掘白鸠制药在药物研究里的秘密?”
说到这里,乌丸莲耶顿了一下,微微凑近林沐,小声说,“其实,那两本书里关于乌丸凛夜的大部分内容……是我特意为你,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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