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抱着双腿靠坐在墙边,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里。
房间里唯一的声响,来自挂钟的秒针。
哒,哒,哒……
哒,哒,哒……
乌丸志间已经回来十几分钟了,林沐却始终是这样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乌丸志间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沉浸在噩梦里。
乌丸志间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的,才想起身上的东西早被收走了,烟当然也不例外。
乌丸志间轻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道:“我刚才没见到他,明天,我再去找他问问拍卖会的事情。我觉得我可以先假意配合,换取更大的活动范围,这样才有机会……”
林沐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
“林沐。”乌丸志间走近几步,“别担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他顿了一下,试图用新发现激起林沐的信心,“……刚才在餐厅,趁没人,我拆开了空调出风口,听到里面有声音,说不定那个通风口能通到外面……”
乌丸志间一边说,一边搬过椅子,踩了上去,准备去检查这个房间的出风口。
林沐依旧没反应。
乌丸志间从椅子上俯视着林沐蜷缩的身影,又问了句:“林沐,帮个忙?”
长久的沉默后,林沐终于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乌丸志间头顶那个出风口,问:“要我进去看看?”
“先验证一下。里面情况不明,别急着进去……”
林沐扶着墙,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她走到椅子下,仰头,乌丸志间会意,立即双手交叠,送到林沐面前。
林沐伸手扶住椅背,一脚踩上椅子,另一脚踩在了乌丸志间交叠的掌心之上。
乌丸志间将她稳稳托高,林沐顺势借力踩上他的肩膀。
格栅被拆下,积年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林沐咳了几声。她双手扒住黑漆的洞口,先看了看里面狭小逼仄的空间,最后将耳朵贴在内壁上静静地听着。
过了会,乌丸志间问:“有动静吗?”
林沐垂下眼帘,眸光沉沉地看了乌丸志间几秒,接着,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办过的案子里,有没有那种……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人,但真凶却是另一个人的情况?”
乌丸志间一怔,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回答道:“有。”
“最后怎么反转的?”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人,这种情况本身就值得警惕,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在侦查中,遇到任何一个与已有结论相悖的新线索,之前的一切就必须推翻重来。”
“如果……”林沐沉默几秒,“一直没有新线索呢?”
“那就需要找到决定性物证,然后结案。”
“哪怕直觉告诉你,这不对?”
“直觉……”乌丸志间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想到最近发生的一切,如果说,他曾对自己多年刑警生涯建立起的直觉有过半分自信,那现在也早已被现实击得粉碎。
最后,他说,“直觉会骗人,但是客观的证据不会……”
乌丸志间顿了顿,视线垂落,声音更低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他自嘲地笑了声,“呵,这句话还是我小学时,我哥告诉我的,没想到我居然记性这么好……”
话音未落,原本站在他肩上的林沐忽然毫无征兆地跳了下去。
落地时林沐踉跄了一下,扶住左腿才勉强站稳。
乌丸志间看向林沐:“发现什么了吗?里面有动静吗?”
“没有。”林沐低着头,声音平缓,“里面很狭窄,而且到处都是灰尘,也没有声音,小孩也钻不进去的。”
她停顿一下,仰起头,眼神里透出一丝讥讽,“还有,别总往你哥脸上贴金了,那句话不是他说的,那是福尔摩斯的名言。”
“是吗?”乌丸志间愣了愣,从椅子上跳下来,随即拍了下额头,“我不怎么看小说。”
乌丸志间将话题拉回正轨,“这么说,餐厅和房间的空调通风口的设计是不同的。不过……魔法少女不是有各种天赋吗?会不会有一些可以——”
“这就是你的目的?”林沐突然打断他,蹙起眉,后退一步,对乌丸志间怒目而视。
“想套话?”
“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见过别的魔法少女!魔法少女的孵化也根本不是能人为控制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有没有可能——”
“没有!”
乌丸志间看着林沐愤怒的神色,他意识到林沐依旧在怀疑他,不禁感到一阵无力,无奈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我怎么相信你!”林沐的情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泻而下,“难道你想说你对这些事一直一无所知吗?一个乌丸家的人,跑去当警.察?”
“难道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他们的白手套,专门帮他们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烂摊子——那个‘松池’案,这么多年了,除了刚开始抓住的那些小喽啰,直到现在,幕后黑手依旧是个谜,到底是警视厅毫无作为,警.察无能,还是你,乌丸志间,根本就不想查?”
林沐的指控句句诛心。
“抓人要讲证据,要申请逮捕令!不是凭感觉,不是你觉得谁有问题就能抓谁!”乌丸志间也不由得拔高了音量,但话一出口,看到林沐的神色,他的心又一沉。
乌丸志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缓下语气:“林沐……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要相信我。我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再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之后,随便你翻那些旧账,行吗?”
“出去……”林沐靠在墙上,忽然嗤笑一声,“这里……就是我的墓地!”
说完这句,林沐竟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未拆封的烟和火柴,乌丸莲耶给的。
她撕开包装,看着烟盒上熟悉的蓝色字体又笑了一声,然后点燃一支,绵软无力的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之后,林沐仿佛看见了那个穿着黑色风衣、银色长发的男人,此时此刻,他举起手里的□□顶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杀了我!
林沐在心里默念。
乌丸志间上前一步:“那个药是不是对你——”
“你真不知道?”林沐眯了眯眼,努力摒弃脑中那些幻象,“我刚才见过乌丸莲耶了。他没告诉你吗?这个药物不止是削弱我……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怪物,现在只是有些失控而已……”
林沐哼笑一声,唇边的烟一颤,一截烟灰落在衣服上,身上的衣服立即被烧出一个洞,“你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吗?他们想研究魔法少女,想利用魔法少女创建他的新世界,你呢?你想干什么?不分一杯羹吗?”
“……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配合。抽血、试药、解剖……都行。”
林沐抬头看向乌丸志间,视线已然失焦,眼前的脸在变化,他变成了乌丸莲耶,又变成流火,小夜,甚至是中谷哲弘……最后变成了琴酒。
银色长发在风中飘荡着,遮住了他的双眼。
林沐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打捞起一丝怜悯或者是同情之类的情绪,但是什么也没有,那张脸一直很冷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或者……”林沐吐出一口烟气,烟雾缭绕在她和他之间,“你留在这里,是因为对我这个‘怪物’的身体有别的兴趣?想在他们之前先亲自确认一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林沐忽然轻笑了一声,取下烟,弹了弹烟灰,指尖一缕白气在两人之间袅袅而上,“乌丸志间,你喜欢我,总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乌丸志间看着林沐失焦的双眼:“……什么?”
“我可以很听话。”林沐用手指掐灭烟头的火星,像是感觉不到灼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林沐说完这句话,两人便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里,乌丸志间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眼前这个人,好像已经彻底坏掉了。
他知道自己只是被林沐迁怒了,但是他有资格喊冤吗?
乌丸莲耶说的那句话没错,‘乌丸’这两个字是他这一生都绕不开的。他先是“乌丸”,后是“志间”,乌丸这个姓永远在“志间”这个名之前。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和乌丸莲耶,乌丸玉生一样的血,他享受着这个家族带来的荣光,那么就必须背负起这个家族蚀刻在他人身上的罪孽。
这是他在穿上那身警服时,就应该预料到的代价。
他想道歉,但“对不起”这句话却卡在喉咙里迟迟讲不出来,这句道歉太轻了,太廉价了,太无力了。如果道歉有用,那一代一代更迭的律法又是什么呢?
可律法真的审判得了人心的原罪吗?
乌丸志间觉得,他救不了林沐。
或者说,他一直以来所崇尚的原则、承诺、正义,救不了林沐,这一切在此刻的绝对痛苦之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而单薄。
最后,乌丸志间抬起手,缓缓地、带着千斤重的责任,轻轻地放在了林沐的头顶。此刻的他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不是警.察,只是一个背负着家族命运,并企图为林沐搭建一条通往往生之路的“仇敌”。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乌丸志间在心里说。
乌丸志间忽然收回手,后退一步,划清界限。他没有再看林沐,只是沉默地将那把椅子转向,侧身坐下,翘起腿,一手放松地搭在椅背上,将身体嵌入到一个优雅而疏离的姿态中。
他惊奇地发现,他做起这个动作来居然无比自然,以前父亲,兄长在他眼前不就是这么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吗?
乌丸志间在心里笑了声。
原来,血脉里流淌的天赋使用起来,竟是如此的从善如流、毫不费力吗?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林沐看到,他脸上那种温和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无比熟悉的、属于“乌丸家”的、冰冷而优雅的笑意。
林沐不禁打了个寒战。
“既然被你看穿了……”乌丸志间的声音很轻,很平和,“那我还是早点面对自己真实的欲.望吧。老实说,我真的……演得那么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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