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座位后,安千宁的生活和之前并没有区别,也没有班主任所说的和同学处好关系。
相反,一些隐形的霸凌在变本加厉,比如,扔垃圾的时候,明明可以直接扔到垃圾桶,却总有人像玩纸飞机似的,故意让垃圾划一道弧线,精准降落她的桌面。
班主任的漠不关心让她的高中生活更加水生火热。
她以为自己忍一忍,就能风平浪静,她也想过反击,可是没人教她什么才是反击,没人教她怎么为自己讨回公道。
妈妈在世的时候,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头发剪短,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装傻。
“那些有钱人最喜欢学习好,长得漂亮,又是长头发的女孩子了,妈妈这是在保护你。”
安千宁懂得母亲为何如何偏执,是因为那段失败的婚姻。
她很想反驳,她想告诉她,世事并非绝对,你遭遇的不幸,不一定会在我身上重演。
所以,进入到高中,她不想再藏拙了。
她的答案正确,过程完整,书写漂亮,堪称范本,叫人挑不出任何错。
高一第一次月考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她很高兴,她捧着月考第一的成绩单,想告诉妈妈,可是先来的却是姚棠曼那伙人把她关进厕所,撕碎了她的成绩单,当着她的面冲进了下水道。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或许妈妈说的话是对的。
“安千宁,帮我收一下数学回家作业!我这边正忙呢,没时间!收好之后放老师办公室去!”数学课代表站起来,对安千宁说,说完后又立马坐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安千宁朝她那边看了两眼,她所谓的没时间,就是急着补作业而已。
半分钟后,几叠本子出现在她桌面,回家作业都是按组收的,一组是一叠。
离早自习上课还差五分钟,还缺一组,安千宁用排除法排除了一下,差的是靠窗的那一列。
她走过去催了一下,很显然,对方也低着头补作业,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安千宁明白干站着也无济于事,便拿起已经收好的本子,对着上面的名字,一个个看谁还没交。
都齐了的,就差靠窗的最后一个人。
但是座位是空的,人还没来。
安千宁又看了一眼时间,离早自习还有三分钟,她不等了。
反正那人背景强硬,晚交作业不会挨骂,更不会掉块肉。
她抱起四十多本本子,从后门口出去。
当她一只脚踏出去的时候,迎面撞过来一个人。
对方反应很快,看见有人后,便立马侧过身,让出一条小道。
但惯性使然,两个人的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地碰上了。
一半的本子从安千宁的手上掉落,掉在陈诠的面前,阻挡了他的去路。
他走路带起的那阵风,吹乱了安千宁到下巴的短发,发丝堪堪蹭过她苍白干燥的唇,整个人很瘦削。
她给人的感觉淡淡的,像一杯搁置久了、无味的白开水。
陈诠轻蹙下眉,率先道歉,“抱歉。”说完,他蹲下身,他的手掌大,两三下就把地上的本子捡了起来。
“交作业?”
“……嗯。”
“等我。”
不一会,一本毫无折痕,崭新的如同刚发下来的本子叠在最上面。
本子封面上的大名异常显眼,没写班级,没写学号,就写了名字,“陈诠”二字遒劲有力。
-
一连几天,再没有人来找安千宁的麻烦,不知道是对她失了兴趣,忘记了这个人,还是碍于有新同学在,暂时收敛。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安千宁都乐得自在。
她甚至奢望,这场漫长的欺凌能就此画上句号。
新的周一,校长罕见地出现在大课间,并且在升旗仪式结束后,进行了发言。
听到第一句,安千宁就明白了,是为了欢迎新同学,特意写了发言稿,挑这个时间点,就是让全校同学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
发言里罗列了他参加的各类竞赛,有数学,有物理,入耳皆是特等奖一等奖。
安千宁没记住几个,那些竞赛名称对她来说遥远又陌生,她生活的地方闭塞,这些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至此,安千宁对陈诠有了第二个印象,学习好。
她又一次生出不想再藏拙的心,她也想像他一样闪闪发光,被夸赞,被肯定。
高二一班,陈诠。
这几个字一出,大家的目光都围了上来,特别是旁边的高一九班和高二二班,其中不乏有密集的窃窃私语。
安千宁听了两耳朵,讨论他很帅的居多。
她很好奇陈诠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朝后瞧了一眼。
他的个头很高,排在男生队伍的最后。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先最后一个男生是180,陈诠还要再高出一点,她猜,有186。
陈诠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这身廉价的、化纤质地的蓝白校服,套在别人身上往往是松垮和不修边幅,但在他身上,肩线却意外地撑得挺括。
安千宁以为他会笑,出乎意料的是,他面无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赞扬与众目,理所当然地接受所有或仰望或探究的目光。
发言结束,意味着这场升旗仪式也结束了。
离上课时间不剩多少,班级紧挨着班级,赶急赶慢地回到教室,不出五分钟,操场就空了。
班主任捧着课本走进来,先站在讲台上环视一圈,看到有个空位,她一时没想起来少了谁,便叫起课代表,“这节课有人请假吗?少了人怎么不和我说?”
课代表是个老实人,“这个座位是姚棠曼的。”
听到这个名字,班主任蹙着的眉一下就松开了,“那知道姚同学去哪里了吗?”
“她升旗仪式结束就去找校长了。”
姚棠曼一点没避着,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姚棠曼的爹是校长,对于她的举动早就见怪不怪。
“行,姚同学应该找校长有事,我们先开始上课吧。”
姚棠曼此刻在校长办公室,正缠着她爹问陈诠的下落,“爸,你就告诉我吧,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姚永丰面露难色,面对闺女的软磨硬泡,他并非不想说,只是上头明确警告过,不得透露真实背景。
姚棠曼用着一身娇蛮劲,摇晃着姚永丰的胳膊,“爸,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你闺女我看上他了,知道他的身份了我才能更好下手啊!”
见姚永丰有所松动,她趁热打铁,“爸,难道你不想事业再更上一层楼吗?”
这句话确实说到姚永丰的心坎里了,他现在50岁,做校长已经做了快十年,若没有贵人提携,恐怕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
姚永丰拍了拍姚棠曼的手背,压低声音,“爸只知道他的母亲是教育局的干部,今年调派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协助管理,说是要提高基层教育水平。”
“一年后,她就会调回省里,而且肯定会晋升,听说职务还不低。”
“陈诠会过来,应该是因为他母亲,让她的儿子也融入乡镇生活,提高口碑和风评。”
姚棠曼微微一顿,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爸,你说认真的?”
“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那他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这爸就不知道了,上头也是瞒着的,估计也是个大人物。”姚永丰慈爱地看着姚棠曼,他对这个女儿是打心底满意的,“如果你真的能让陈诠喜欢上你,你后半辈子不会差的。”
-
晚自习即将结束,班里只剩一半的人。
学校有规定,住宿生需要上到10点30,走读生可以提前半个小时走。
虽然安千宁不关心班级的事务,但是她记性好,哪怕不去刻意记,也会在她脑子里留下印象。
就比如,那个坐了她位置的人,会在9点58分的时候开始收拾书包,9点59分57秒的时候站起来,走出教室,电子时钟刚好变为10点,一秒不差。
可是今天,10点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到了10点30才随住宿生的人流一起离开。
很快,安千宁就知道了原因,陈诠住校了。
不是她故意跟踪,而是住宿楼都在一起,她顺路走而已。
陈诠没有住在男生宿舍楼,他去的是教师公寓,学校给他安排了单人间。
安千宁没有时间去感慨人与人的天差地别,她急着洗澡洗漱,学校限定时间供应热水,一栋楼几百号人,淋浴间只有寥寥数个,每天洗澡就和打仗一样。
还有三个人就排到安千宁,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音逼近后,安千宁听清楚了,是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的嗓门很大,穿透力很强,“我有没有说过要把贴身衣物夹夹好?!有没有说过不能掉到地上?!这是谁的内衣?自己出来认领!”
女孩们面面相觑。
宿管阿姨叉着腰进到澡堂里转了一圈,“有没有人认领?!没有人认领我就扔掉了!”
老土的大红色,老旧的款式,有些人看见了在笑。
安千宁没笑,因为她认出这是她的内衣了,准确来说,这是她妈妈的。
她把买内衣的钱剩下,三件妈妈的内衣年年穿,这么多年了,也没舍得给自己买件合身的。
不认领的下场就是被扔掉,说实话,她不想。
安千宁抿了抿唇,踏出一步,“阿姨,是我的。”
声音轻轻的,却让所有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什么目光都有,最多的是惊讶。
惊讶于居然她会站出来。
规矩大家都知道,想把内衣认回去,就得顶着内衣在宿舍楼门口罚站十分钟。
内衣被吹走的例子不少,但大多数人都选择沉默,宁愿不要,也不愿丢人。
宿管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秒,语气严厉地说:“规矩知道吧?不用我再和你强调了吧?”
“知道,我……我能洗完澡再去吗?”
“不能。”宿管毫不留情地拒绝。
夜色浓稠,宿舍楼前的路灯昏黄,勉强照亮一小片空地,飞蛾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灯罩,发出细微地噼啪声。
安千宁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大红色的内衣被宿管阿姨扣在她头上,两根肩带还从马尾后穿过,带着故意的羞辱。
夏季晚上的风是微凉的,风吹过,那单薄的布料便在她头顶轻轻晃动,像一顶滑稽又刺目的耻辱冠冕。
进出宿舍楼的女生投来各色目光,有隐晦的窃笑,有零星的同情,更多的是加快脚步的回避,生怕沾染到她的晦气。
安千宁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身上,激起一阵阵寒颤。
她强迫自己站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像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塑。
陈诠路过这里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个怪异的罚站场景上,看到那件刺目的内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视线最后停在女孩的脸上,她的下颌绷得紧紧的,脸上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又是她。
班级的小透明,出气筒。
怎么人人都能欺负她。
陈诠的眼里极快地掠过一抹情绪。
算了,他还占了她的座位,就当帮她了。
思忖两秒,他的脚步变了个方向,他敲了敲宿管值班室的窗口,声音平淡无波,“她站在这里,影响不好。”
宿管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刚想让他别多管闲事,但是下意识多看两眼的行为保住了她的饭碗。
她凑到窗前,似乎在努力辨认一下,然后从脑海里翻找到了领导的叮嘱,“陈诠同学不是普通学生,是我们的贵客,看到他了行为举止注意一点,不能怠慢。”
“是是是,我这就让她进去。”宿管连忙换上一副笑脸,应道。
安千宁没有留意路过的人都有谁,她只是虚虚地盯着前方。
一道身影和她擦肩而过,一个极低、极淡的声音,几乎消散在夜风里,飘进她的耳膜。
“风大,可以了,回去吧。”
语气没有什么温度,却像一根羽毛,触到了她的心,叫她浑身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看过去,只捕捉到他挺拔冷然的背影。
路灯的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光线的边界在他身上变得模糊,背脊挺立,像一棵逆着光生长的树。
没有安慰的言语,没有同情的目光,只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解围,和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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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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