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城住久了的老餮基本都知道，在城东那边有一家夫妻烧烤档，名叫老舅烧烤；
这家小档口是实打实地从走鬼档做起来的——
每天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开张，炭火就这么一路烧到凌晨三四点才熄灭；
老板会在收摊后在店门口咪一会，天还没麻麻亮就跑去市场采购新鲜食材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至此，因为食材新鲜，烤串分量足，老板夫妇手脚麻利又好说话，
这小烧烤档口生意越做越好，小桌板越摆越多。
再加上，这摊子开在酒吧街后巷不远处，也刚好成了夜猫子们的深夜食堂；
酒过三巡的，蹦迪散场的，都爱来这儿撸上几串才回家。
恰好自媒体兴起那会儿，小店的名声吸引了各路美食博主来打卡，之后更是狠狠地火了一把。
因为某种缘故，鳐鱼也是这儿的常客，时不时就带着大黄来撸串——
当然小狗只能吃一点点有调料的肉串串，不过自从被方钦骂了之后连一点点调料都没了。
客人多起来之后，鳐鱼的专属小桌板也从马路牙子上升级去了收银台旁边；
好歹是有风扇吹了，而且还多了个专属陪聊——
夫妻俩有个乖巧的女儿，叫遥遥；
瑶瑶放学就在店里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帮着串肉串、收拾桌子，小大人似的。
这丫头生得水灵，一见鳐鱼就“哥哥哥哥”地叫，甜得鳐鱼心都要化了，恨不得天天来报到。
要不是钱包不允许的话……
其实“老舅烧烤”的老舅还是鳐鱼的旧友，这人还是组合解散前的鼓手。
这“老舅”花名还是大家以前搞音乐时开玩笑随便叫的，没想到居然被他用来开店了，还说这名字接地气好听旺财。
或许在他心里，叫这名字也有点缅怀过往青春的意义吧。
老舅是个敦实憨厚的胖子，往常笑眯眯的，说话总是带着几分贱兮兮的调侃在里头，叫你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出来；
所以方钦暗地里叫他胖狸：老借着呆头呆脑模样来挖苦别人。
不过鳐鱼钝感力十足，而且情商也不高——这种光挖苦没有实质行动的，杀伤力几乎约等于零。
老舅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但一拿起鼓棒就像变了个人；
他是真的很喜欢打鼓，会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力气倾注在节奏里，一听到音乐就会开始癫狂……
除此之外，老舅好像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对了，让方钦没看懂的还有一件事：就是，老舅居然能跟鳐鱼玩到一块，明明大家性格都凑不到一块；
一个实干家一个梦想家，一个喜欢暗搓搓挖苦，一个神经大条永远读不懂言外之意。
“也不知道怎么成为朋友的。”
方钦对此表示不理解，但尊重，毕竟已经是队友了……
这其中的缘由或许只有两人知道。
作为实干家，王九是乐队解散后最快振作起来的。
在烧烤摊支起来之前，老舅的老婆就没少为钱的事跟他吵，总埋怨乐队不赚钱；
到最后甚至还要靠护士熬夜班的补贴来对付日常开支，吵着闹着要分手。
就在方钦以为老舅会提前退出回归日常生活的时候，就出事了——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谁知道呢……
毕竟如果老舅没去开烧烤摊的活，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名出色的鼓手。
“如果你个头……”王嫂狠狠拍了老舅脑袋，对他将烧火棍当鼓棒使的行为嗤之以鼻；
“啧，你那个吃白食的好，朋，友又来了……”
她歪着嘴挖苦道，故意把“好朋友”三个字咬重音。
眼看着鳐鱼隔着一条马路就拼命朝这边招手就觉得烦，想了想还是继续串串假装看不到好了。
“诶呦，小燕别这样啦。”老舅乐呵呵的，放下烧火棍站起来就对着鳐鱼方向招手：
“小鱼这么瘦，是该多吃点哈哈哈……”
最近生意红火，每天的备货量翻了好几倍，两人吭哧吭哧一直忙；
夫妻俩跟前堆成小山的肉串，从中午串到天黑都串不完，偏偏鳐鱼这个节骨眼还总来晃悠。
王嫂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空监督老舅不要偷懒，实在想不通——
这落魄鬼整天来蹭吃蹭喝，自而家那口子居然还有时间笑脸相迎？
“气死了，忙死了，死了算了！”说着她狠狠把手里的竹签子扎到肉坨坨里。
这女人向来对鳐鱼都没好脸色，自私地认为他耽误了这个小家；
害的王九没有正经工作，没办法好好赚钱养家，甚至变成了现在唯唯诺诺的讨厌样子。
对此鳐鱼也一知半解，但没啥好解释的。
而王久总会给鳐鱼一种亏欠了自己什么的错觉；
每次鳐鱼来吃烤串，不是给他打折就是直接免单，一脸笑眯眯地说：
“老舅请吃！别客气！”
跟两个家里两个不成熟的大人热爱阴阳怪气不同的是，小女孩遥遥单纯地就特别喜欢鳐鱼；
觉得他的名字好听跟自己的一样！
不仅如此，鳐鱼还特别有耐心跟遥遥玩，听她聊学校的事情，会变魔术，还会唱歌逗小孩开心……
有的时候，大人之间的相处到还不如小孩子来的真诚。
跟鳐鱼的厚脸皮钝感力不同的是，方钦很少来烧烤店，甚至还特意住在很远的地方。
他对另外两个队友始终抱有戒心与怀疑——
老舅就一张嘴叭叭，对自己的事情才“实干”；而另一个键盘手“二手”太圆滑，出事跑得比谁都快。
乐队出事时，他几乎能肯定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出卖了大家，出卖了鳐鱼的梦想；
他后来再也没有主动去联系两人，只是偶尔会在鳐鱼嘴里听到昔日队友的消息。
“不感兴趣。”
大黄都知道谁对自己好就忠于谁的道理，人怎么会不知道？
“哪有既想要搞音乐追梦又要安稳顾家的道理？”一根筋的方钦不理解老舅；
“牌桌上的人就该全心押注，哪有半個身子在桌外的道理……”
他的人生几乎都是在用尽全力朝目标奔跑，以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他为此感到自豪。
反正这两人就是不好——方钦摇摇头：早晚有一天鳐鱼会栽在这里的。
对于解散——
鳐鱼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怎么偏偏在最要紧的关头出现这样的事情，还偏偏是自己在自己手上出事。
是我不够努力？还是天赋不足？又或者……太容易轻信他人？
他后来想了好多个理由，可无一例外都是自我反省；
过度自省也会让人坠落，好在身边还有方钦这样的一根筋朋友。
看着鳐鱼慢慢振作起来，方钦甚至开始期待——或许这家伙还能再折腾出什么名堂。
鳐鱼在城东附近瞎逛思考人生消磨了不少时间，临近傍晚才溜到过来；
微微泛红的夕阳把“老舅烧烤”的塑料棚烧得通红。
炭火炉子才刚生起来，青烟混着孜然香在大街小巷里飘荡，勾走不少馋鬼的魂。
老舅知道王嫂心里跟鳐鱼不对付，只好半哄半骗支她去接孩子才闭了嘴走开。
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这小子怎么越发白净了？
后厨的排风扇嗡嗡转着，老舅从油烟里走出来，围裙上沾着辣椒面；
瞧见鳐鱼走近，他嘿嘿咧嘴一笑，一颗金牙明晃晃露了出来。
“呦？”鳐鱼上手敲了敲大金牙：牛啊——
老舅一脸嫌弃地推开小脏手，麻利地把手上的活交给伙计，自己拎了瓶啤酒坐到鳐鱼对面。
鳐鱼心里还转着郑老板那几句难听的，心情糟透了；闷头灌了几杯，脸色才活泛起来。
于是，两人东拉西扯了半天，从方钦近况聊到近日肉价又说到学区房的装修问题……
最后鳐鱼话锋一转，终于含糊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那件事之前……真没听过那首歌？”
此话一出，老舅手里的酒瓶顿了一下，他转了转眼珠子赶忙否认：
“瞎……说啥呢！写词编曲不都是你跟方钦在弄吗？”
“再说了，我跟二手哪懂搞这些精细玩意儿……”
此话倒是不假——
老舅和二手对音乐的热忱毋庸置疑，甚至能说丝毫不比鳐鱼的少，只是天赋实在有限，对旋律也不太敏感。
这两人从高中就开始组乐队，凭借着三角功夫拼命跑演出积累经验；
能入鳐鱼的眼，也纯粹是被两人那股疯劲打动——
坚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坚持热爱，他俩硬着头皮闭上眼整整热爱了十多年；
虽然两人进步缓慢，上限也就那样了，但也绝对是实打实的努力派——
老舅永远是排练最积极的那个，二手虽说偶尔偷懒，但只要定了排练计划，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能准时到场。
两人对初来乍到的方钦也没少关照，不仅倾囊相授还经常请吃饭。
可不知为何，方钦就是和他们亲近不起来。
这个组合说来也妙——两个勤能补拙的，一个天赋异禀的奇才，再加个半路出家的学神；
难免会在日常相处中，滋生出一些嫉妒之情。
或许正是见识了鳐鱼和方钦的才华横溢，老舅和二手才会产生退却之情吧？
“可是可是……”
老舅还是有些不甘心：“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放弃？”
二手搓着手指叹了口气：
“老舅，我们跟他们不一样。那俩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而我们……
更何况，你觉得燕姐还能等你多久？”
这个窝心的问题直插老舅心房：是啊，自己等得起，小燕凭什么陪自己等？
“可，我还是想再试试。”
老舅固执地，窝囊地反驳道。
二手没再接话，自顾自拎起外套走了——这是他第一次提前离开排练。
老舅望着不远处醉醺醺躺在地上的鳐鱼。
那人眼睛都没睁，光听方钦弹几个音符就能含糊地指出问题：“不要登登登～要登登——登！”
这什么鬼，鬼才能听得懂意思！老舅直皱眉。
而方钦，居然真能立刻领会他的意思，马上就弹了另一个和弦出来：这个吗？
老舅：……
或许——等我们耗尽所有力气千辛万苦才爬上山顶，他们早就站在云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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