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居然能在这里遇到那个家伙——
一激灵，周二手里的花生米撒了一地，他小鸡啄米似地低头去捡，心里还在暗暗祈祷那人不要看到自己。
边上的老舅默默把烤炉的火调小，那通红的钳子里外翻动，炭火的红光在渐浓的暮色中来回跃动着；
这时候店门口的路灯也完全亮起来了，把两头站着四人的影子投在水泥地上，横叉交错，最后纠缠成一团模糊的黑影。
远处传来其他夜市摊主出摊摆弄桌椅的声响，傍晚的风带着粘腻汗水和孜然香料的气息轻轻拂过鼻腔，留下肚子空空的落寞。
二手看看瑟瑟发抖的怂包又抬头瞧瞧来者不善的鳐鱼，乐得轻轻踹了脚周二的凳子：
“瞧你这点出息——”
这家伙居然怕鳐鱼都不怕自己，等这事完了非得好好拎出来说教说教才醒。他想。
老舅摸出不知道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油腻腻遥控器，顿时塑料门帘一边卷起一边哗啦作响，惹得四人齐刷刷扭头去看他。
“到点了啊到点了，滚一边去！”
他毫不客气地就开始赶人，粗声粗气地挥着手里的铁夹子。
“哦……”
鳐鱼虽然领着姜晴逆光而来霸气登场，听到这话后嚣张气焰顿时灭了三分，方才还迈着气势汹汹的步伐此刻却不自觉地往姜晴身边靠了靠；
脸上半消未消的淤青在昏黄的灯光下柔和了些许，低下的头倒显出说不出来的几分委屈。
确实是到点了——后厨的小工们鱼贯而出，塑料桌椅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四人见状也手忙脚乱地帮起忙来。
只是这忙帮得各怀心思：
周二像只受惊的兔子，扛着塑料凳就直往黢黑角落里钻，急得老舅叫都叫不住；
二手有意无意地贴着姜晴搬桌子，那精装大背头在烟熏火燎里愣是闪闪发亮，可惜姜晴眼睛直提溜围着鳐鱼转；
一旁的鳐鱼则咬着牙搬烤炉，眼神在周二身上来回扫射，半响又盯紧二手，生怕他对姜晴做出什么似的。
嗨，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看着摆的横七竖八的桌椅老舅在心里直叹气。
烧烤摊终于有惊无险地支棱起来了，老天保佑——今天也是能顺利开门做生意的一天！
炭火劈啪作响里，鳐鱼拉着老舅在一旁嘀咕了几句有的没的后，那人的脸色黑得堪比烤焦的茄子一样难看。
二手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就着白酒嚼花生，只是捏着酒杯的指节有些发白。
“喂，过来聊聊。”鳐鱼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鬼都知道他叫的是谁，但鬼不是很想回应。
周二仍旧装死低头数花生，不远处的姜晴在摆弄着炭火好像在烤着些什么，隐约飘来一股肉香。
二手不爽的“啧”了一声，在姜晴若有若无的注视下还是慢悠悠起身，烟头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橘红的弧线。
老舅撇撇嘴，与二手擦肩而过时，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对某人做了个小手势——
这是两人的暗号，就是“祝你好运”的意思。
二手不需要好运，他的好运早就用完了。
于是两人走到一旁的巷子口，二手往墙上一靠就开始吞云吐雾；鳐鱼也学着靠墙半挨着路灯杆子。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什么，就好像只是约好了要过来站一会那般沉默。
半响，二手手里的烟燃尽，他掏出烟盒熟练点烟然后深吸一口，再递过去：
“来一根？”
鳐鱼接过烟，不太熟练地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二手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于是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烟雾在路灯下交织又散开。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周二如坐针毡：
眼下汇报还没说完，若是偷摸溜走肯定要被骂，可如果不走的话一会被鳐鱼逮住又是一顿揍……
他此刻就像烤架上的秋刀鱼，被翻来覆去煎得外焦里嫩，横竖都是死局啊。
正纠结时，姜晴端着几串同样外焦里嫩的羊肉串走来，忽然脚步一顿一屁股坐到了原来二手的位置上，顺手拿起那花生米就吃。
“这……这是我老大的位置。”
周二窝窝囊囊地反抗，越说越小声，他总感觉眼前这个笑眯眯一脸礼貌的家伙也不好惹。
没想到出来混这么久，最后还是成了鸵鸟。某人对自己那是一个恨铁不成钢。
姜晴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与此同时还把刚烤好的串串推到周二跟前，目光也总是时不时追随着那巷子口的两人。
周二咽了口唾沫，神志快要被肉串收买的瞬间猛地感受到了来自自家老大的死亡凝视——
“我，我不饿！”他自我安慰道。
那边的二手一边回应一边也时不时往这边瞟，在看到自己的位置被占时明显慌了一瞬，随即又强装镇定。
莫名的荣幸？
二手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词：话说，那串看起来也蛮香的。
鳐鱼在察觉到他的视线飘走后伸出手直接把对方的脑袋掰了回来：看谁呢，直视我！！！
二手：……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都挺养眼的，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的话——
二手身上有种自由不羁且痞帅的成熟感，而鳐鱼则是带着少年英气的俊朗；要是那头发能修修就更好了……
姜晴再回过头来时，发现周二在低着头看手机直播：手机屏幕里是正在努力工作的蓝岚。
蓝岚一如既往地走着粉色系笨蛋美女的人设，这家伙对粉色的喜爱程度已经超越人类极限，就连直播间都是一水的粉色；
今天的她更是仍旧不忘初心地搞了个“粉色吃播”，满桌的粉色食物看得人眼花缭乱，都不知道从哪里搜罗过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蓝岚的主播ID名字：粉红色的回忆……
这个点直播间里人不多，在线人数也不过十来人，但来的都是忠实粉丝，弹幕区的互动也异常热闹：
里头其中一个顶着番茄头的乱码id刷礼物那是一个勇猛，绚丽的特效不断霸占整个屏幕，貌似自从周二进去以来就没停过。
然而，周二也只是贫穷地帮忙刷了几朵小红花凑凑人气，然后帮忙点几个心心而已。
姜晴好奇地凑近一看：
他认得这个头像，方钦的联系方式就是这个红色番茄头，颜色角度款式一模一样。
哇哦~那家伙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有闲情雅致呢。姜晴想。
不大一会，乱码番茄头就稳坐蓝岚直播间榜一大哥的位置；
蓝岚也是狗腿地搬出营业微笑感谢大哥，双手比心笑得异常甜美，就是大哥的乱码id有些烫嘴害得她念错了好几个数字。
几秒过后番茄头大哥很贴心地把名字改成了蓝岚念错的那串字符，这下逗得蓝岚笑得那是一个花枝乱颤。
她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土豪id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番茄头的一些列操作让周二看得心里直叹气：这哥们追人的手法还真是独特啊……
也不知道蓝岚发现了会怎么想。
姜晴盯着屏幕冷笑一声，递来的小本子上赫然写了句：看来，你工作做得不怎么样啊。
“啊？！”
此话一出，姜晴的表情淡定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周二瞬间绷直了脊背。
周二尴尬地干笑两声，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手机壳边缘，心里在快速复盘：
工作？！他说的又是哪一边的事情，难道自己跟踪的事情又被发现了吗！
这太天杀的狗仔也太难做了吧……好想跑路啊啊啊啊啊——
“你放心！”周二突然挺直腰板，声音拔高了八度：
“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可见周二跟章昌也是一个完全不对付的状态，但如果真的金主方钦跟鳐鱼打起来的话——他可能会选择站在姜晴后面避难。
好一个中庸之道，被周二悟得透透的。
“……”姜晴只是想逗逗这家伙谁知道他倒戈得比墙头草还快：没劲，只好扭头过去继续看鳐鱼那边——
不知不觉间，本来忙着开档的老舅也加入了这场谈话，也不知道说到哪了，只见那三人都一脸严肃。
就是姜晴那歪头的一瞬间，周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瞪大眼睛：等等！这张侧脸是不是有些眼熟？
WC！这不是老大手机壁纸上那个人吗——
周二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老大的手机壁纸只是网上随便找来的或者只是默认壁纸，谁知那壁纸里的人物现在就活生生坐在自己跟前。
危险危险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
所以，自己到底是站哪一边好：
意识到了自己处境艰难的周二现在是干涸水潭里的一枚小虾子，一边是金主爸爸方钦一边是衣食父母的二手，在另一边则是单纯武力压制的鳐鱼。
这选择题比小升初最后一道附加题还难解！
而这一刻，姜晴仿佛成了站在水潭上方向自己递来援助之“手”的神……
“中庸之道中庸之道……”
周二神神叨叨地接过姜晴递来的肉串，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有病吧这家伙。姜晴有些后悔刚刚地多嘴了。
巷子口那边，二手掐灭了第三根烟。在姜晴默许的眼神下，他本打算全盘托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该怎么说？总哪里说起？说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姜晴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吗——二手竟有些犯难。
他深深看了姜晴一眼，可对方却故意错开视线，转而盯着鳐鱼。
二手突然觉得嘴里发苦：鳐鱼那家伙自私又胆怯，真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更难以置信的是自己输得彻彻底底……
“王九！”
就是这个节骨眼，王嫂抱着生病的遥遥冲了过来。
这倒霉孩子不知道是空调吹过了还是出汗闷着，一不留神就烧到了39度，给老师急得直接打电话让家长接回家看病；
小姑娘本来病恹恹的，可一看到毛茸茸的鳐鱼立刻眼睛发亮伸出小手要抱抱。
见状老舅赶紧迎上去摸遥遥的额头，不摸还好一摸给烫得呲牙咧嘴，张罗着就要去打救护车吓得王嫂赶紧拦着。
“诶呀，你开车去医院不更快哦。”那女人虽然平日里吱吱喳喳，可关键时刻异常靠谱。
“对对对对……”笨蛋老爸抱着孩子又开始四处找车钥匙。
这一幕让二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别找了，先坐我车去吧。”
交通工具的问题解决了，于是那夫妻二人又开始张罗着给孩子找病历。
临门一脚——姜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难道这里头的事情跟王嫂或者遥遥有关吗？
“不好意思啊，孩子烧得严重，那事情……后面再说吧。”
老舅说着急急忙忙套了件外套拉上二手就要走，嫂子在一旁不停催促他快点快点再快点。
被晾在一边像个没事人一样的鳐鱼张了张嘴：“要不我也……”
那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混着叹息咽了回去；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姜晴，生怕对上某人失望的眼神。
三人热闹哄哄地带着孩子朝医院出发；只有鳐鱼心虚地低下头，路灯将他的影子压缩成小小的一团。
过了一会再抬起头时，却发现矮桌上只剩下大快朵颐的周二，姜晴早就不在了。
“啊——我，你，你你吃吗？”遭到死亡凝视的周二颤巍巍地递来手里吃到一半的羊肉串。
远处传来野猫受惊的叫声，烧烤摊的四字霓虹灯牌“滋滋”闪烁两下最终归于黑暗，老舅烧烤只剩下“老 烧烤”。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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