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什么鱼……
江面上最后一圈涟漪也渐渐消散,话语间那条跃起的大鱼早已沉进水底不见踪影;
姜晴总觉得那家伙是在借着大鱼在阴阳怪气自己,于是胸口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啊啊啊啊——跑掉了!”
鳐鱼激动得直跺脚,一会望望江面一会又看看怀里的人,急得那是一个团团转;
他对于蜷缩成一团没有丝毫回应的小刺猬完全没有办法。
晚风掠过树梢,惊起几只夜鹭,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寂静的江边格外清晰。
一时间万籁俱寂,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
鳐鱼低头,月光透过单薄的衬衫,勾勒出姜晴脊背的轮廓。
那光洁的背部——他还记得那天微微拱起的腰曾如弓弦般绷紧,带着些许水汽蒸腾是那样的虔诚又脆弱。
于是他也学着那晚对方记忆里的样子,用指尖在对方背上轻轻地滑动……
一片漆黑一片朦胧中,姜晴在自我意识的宇宙里悬浮,任由思绪流动破碎重组,忽然猛地一个光点闪过;
一个光点,两个光点,三个光点;就像是流星那般轻巧划过天际然后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
他轻轻挥动双臂想要凑上去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是什么——
那光点一闪一闪的,又缓缓滑动到另一边,点连成线,线又歪成横竖撇捺的样子,最后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完整的字:
鱼!那,条,鱼!
算,了——
怎,么,办?
怎,么,办?
你,告,诉,我,怎,么,办?
你,说,句,话,好,不,好?
我,害,怕……
每个字都像小石子,在姜晴心池里激起一圈圈涟漪;他总是那样,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都能牵动自己的心弦。
“……”你怕个鬼。
算了。姜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鳐鱼还没写完“害怕”后面的词语,只见姜晴猛地起抬头,一脸的欲言又止带着三分愠怒的脸上分明就写满了“你好吵”的嫌弃之情。
你好吵,真的吵死了——姜晴扶额。
“好好好,你终于上线了!”
鳐鱼高兴地手舞足蹈,活像超市门口迎宾的充气小人,乐得四肢各舞各的。
姜晴疲惫地抬起头扭过身去表示:
我这次不会帮你做选择了,你要自己选。
但实际上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则是:若是选错的话,我可就不跟你玩了。
按照以往经验来看,这两人相处的方式与小孩过家家无异,一些非常无聊的小事或者是单纯的对错就能直接影响双方的喜怒哀乐;
若要不是这件小插曲的发生,姜晴都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与顾忌。
从小他就像是活在了一个自己创造的非黑即白的棋盘里,对与错就像是敌进一步我退一步一般合理存在。
“那就不要你了……”
姜晴用另外一只手做出丢垃圾的动作,比划完他自己先愣住了,这话幼稚得不像他会说的——
也决绝得不像是自己会想到的,会不会——太过分了?
“笨蛋,你是小孩子吗!”鳐鱼趁机抓住他冰凉的手。
“你才是……”
有台阶的时候就应该顺着下。
不料,鳐鱼却突然笑起来,惊动了不远处在树杈上歇息的大嘴乌鸦,那倒霉乌鸦被吓得嘎嘎嘎地飞远。
“……”吵死了。
“那好,我是!小孩可以撒娇,要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说着他头越埋越下,最后更是直接窝在了姜晴怀里,尽情地在刺猬柔软的肚子里蛄蛹:
“那你,可以给我一个亲亲吗?”
某人得寸进尺,声音闷闷的。
“……”你这家伙。
姜晴盯着毛茸茸悄悄调整坐姿,任由裤腿沾上泥土——总比让这个笨蛋直接躺地上强。
“你说,我是不是就真的病了啊?”
那笨蛋小孩还在絮絮叨叨,手指紧紧攥着姜晴的袖口不肯撒手,直到干净洁白的衬衫袖子被捏出了乱七八糟的褶皱。
“是的。”姜晴斩钉截铁。
“我就说,都怪你……”那人幽怨地歪过头来:
“害得我,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以前总是让你等;然后现在每天都在后悔:是不是让你等太久了所以你就走了……”
周围也还是老样子,那些灯火啊树木啊江边,风啊水啊的——一切都跟想象里的那样,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
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已经被抓在手里了。姜晴在心里感叹。
与此同时,鳐鱼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在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时猛地僵住;
他这时候才想起了那些没头没尾流言碎片,一字一句缓缓在脑海中重组拼合理解:
突如其来的大火,总是在夏天穿着长袖的**,夜半总是出现在巷尾的幽怨哭喊声……
食指慢慢攀上衣袖手臂肩膀,蝴蝶谷,脊背星轨,几乎所到之处都留着大小不一凹凸不平的陈年伤疤。
原来那些全都是真的。
小时候的自己甚至有勇气去确认追问,更没有胆量问出口:
“那是什么?”
“怎么又受伤了?”
“你还好吗?”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
我在害怕什么?
没有,小鳐鱼一次都没有问出口;他害怕极了,他胆小怕事,他是怂蛋——眼里只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热爱自己的人生;
所以总是选择性地忽视那些“细枝末节”,所以总是放心地让姜晴一等再等。
鳐鱼他后悔了;
甚至要不是张心怡的拳头威胁,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迈出最开始那一步——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沉默寡言的漂亮妹妹头,总是安静地独自走在人群末端;
那时候身边的人都常说“那是街尾那帮人的”,“少点跟那群垃圾说话”,“他们不配跟我们走在一起”……
初来乍到的小鳐鱼不明白这里头的规矩,只知道跟着大家一起走,别人做什么他就跟着模仿就好了;
大人的社会不也这样吗?小孩的社会也是如此。
他也只知道:那孩子,真的是太漂亮了,太聪明了。
漂亮得让人嫉妒,聪明得让人害怕。
在那个小孩子里头,大家都还年轻得只能理解“嫉妒”的含义的时候,鳐鱼对那漂亮家伙产生了一种“要是能拥有就好了”的莫名情愫。
要是能一直拥有就好了。小鳐鱼说。
要是能一直抓在手里就好了。鳐鱼想。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相距十五年的漫长时光里,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此时姜晴也在思考,他看着怀里那毛茸茸的脑袋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干!你还好吗——”
为了弥补当时的懦弱,鳐鱼猛地起身,那脑袋就像是锤子一样直挺挺地朝姜晴门面上袭来!
“唔……”突然就被毛茸茸撞得眼冒金星。
本来还好的,现在一点都不好了。
“抱歉,啊啊啊——血!”
鳐鱼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翻出陈年纸巾,这貌似还是上次遛狗捡屎的时候剩下的,祈祷不要有什么怪味道才好。
“抱歉抱歉——我以后都不会让你再等了,我发誓……”鳐鱼一边撑开皱巴巴地纸巾一边保证:
“活着真的太好了,大家都还活着……呜呜……”
姜晴捂着鼻子一脸无奈地伸手探他额头——这家伙怕不是被自己气傻了?
不知道为何这个点江对岸的某高大建筑霓虹灯突然亮起,将两人笼罩在暧昧的粉紫色光晕里。
打光恰到好处的时候就应该发生点什么不是吗——
于是两人又把“和平条约”给拉出来重新对了一遍,最后在鳐鱼的坚持下给加上一条“要送姜晴回家”之类的没头没尾。
“不亲吗……”
鳐鱼心想都到这份上了,再不亲的话有点对不住这么好的氛围。
“亲亲多俗气。”
话是这么说的,可姜晴还是老老实实迎了上去。
有时候按照直觉行动的话,带来的快乐比意想中的还要多……
两人并肩坐在江堤的石阶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在江面投下细碎的金光,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姜晴望着那些闪烁的光点,听鳐鱼絮絮叨叨断断续续讲述这些年的经历,默默在心里把每个时期的事件一个个对上。
故事的最后,姜晴才意识到——
这个总爱横冲直撞的笨蛋,在后来没有“军师”的悲惨人生里,自己瞎做决策倒霉到每次都能踩中最坑洼的那个水坑……
这倒霉孩子,每次在人生十字路口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不能先过过脑子吗?
夜蛾绕着路灯来回飞舞,鳐鱼挥舞着双臂驱赶。
姜晴忍不住戳了戳笨蛋的额头。
“可我哪知道那是十字路口啊?”鳐鱼抓住那只作乱的手,眼睛在暧昧的光晕里亮的出奇。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姜晴的腕骨,那里有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旧疤,好像是某次爬树时留下的吧。
平静的江面那尾劫后余生的大鱼再一次高高跃起,悬空翻滚后猛地扎进水里——
水花声打断了片刻的沉默,鳐鱼指着那涟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鱼!”
“嗯,我看到了。”
“你终于看到了——但现在不是也挺不错的吗?”
“哪里不错了?”至少还活着吗!
“至少我们又遇见了,好歹没有白熬这么久……”
“啊……那倒没有。”
姜晴别过脸去,有些心虚地把剩下的半句“从未离开”吞回肚子里。
但鳐鱼似乎心有灵犀忽然就听出来了言外之意,他瞪大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等等!你该不会一直都躲着我……”
“没有。”
“你肯定是!”
“我没有!”
“大骗子!那你说说,怎么一直都不来找我……”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在江边巡夜的河堤管理员;
“喂!你俩干嘛的?”——他大声质问道。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来时,他们已经像年少时的那样,一前一后追赶着躲进了夜色里;
江风卷着他们的衣摆轻抚发梢,月光将两个追逐的身影投在堤岸的石板上,渐渐融成模糊的一团。
小鱼小鱼快快游,这次不要再被命运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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