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管理员拎着强光手电来回扫射，上至树梢下至桥洞每一处都仔仔细细地检查——幻视恐怖游戏里的大BOSS在搜寻躲猫猫玩家；
夜钓的那群家伙，肯定都躲起来了——他心想，企图一举找到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两只小老鼠。
与此同时，姜晴跟鳐鱼恰好就蹲在距离管理员一步之遥的灌木丛里。
夜露把树叶打得湿漉漉的，在里头蹲久了姜晴感觉自己的裤脚都沾满水，还有那草叶子飘来飘去的，挠得脚脖子直发痒。
“不对啊，躲什么？我又没违规夜钓！”他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正想站起来光明正大走出去……
“嘘……”
不料身旁的鳐鱼伸出手拦住他，顺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
“别呀，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完全没有的。
眼睛适应了黑暗中摸索行动后，姜晴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鳐鱼那亮晶晶的瞳仁在闪耀；
甚至那家伙蓬松的发梢上甚至还挂着半片落叶，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的。
不过，是挺好笑的。姜晴想。
不料那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好像偷听到了两人的窃窃私语般，直挺挺地朝着两人所在之处的灌木丛走了过来。
糟了——鳐鱼紧紧地抓着姜晴的衣角生怕他突然站起来，可心里没来由地就想到了那条被放生的大鱼。
“快来快来快来……”某人在心里神神叨叨。
就像是感受到了大鱼之神的召唤一样，那管理员摸不着头脑地转身看了一眼：咦，那是什么声音？
就在手电光柱扫过江面那一瞬间，一条银光闪闪的大鱼猛地跃出水面，公益表演般腾空旋转一周后“扑通”一声溅起老高的水花……
它又来了——鳐鱼在心底欢呼，想着一会肯定要拍到这神奇的一幕才行。
跟鳐鱼的兴奋不同，这持续后空翻的鱼给普通人管理员大叔吓得一个趔趄；
那人回过神后嘴里念叨着“什么鬼灵异事件”之类的，随即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还能这样吗？姜晴探出头看看涟漪荡漾的江面又回头瞧瞧鳐鱼：这家伙什么时候有特异功能了？！
那家伙一脸自豪，略显谦虚地摆摆手：小意思，不用谢啦。
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只能归玄学管了——难不成鳐鱼真的绑定了深海系统吗？
但是，这可是江边啊？江啊——
可江也连接着大海，深海美人鱼系统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这样，姜晴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自己说通了。
毫无目的地的闲逛，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回家的事情，一时间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开，渐行渐近；
琢磨了半天的姜晴猛地脚步一顿，忽然才发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鳐鱼一直在劝说自己找别的办法，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这里头发生的事情吗?
如果是早就知道这里头的真相的话，为什么还要一直在自己面前假装不知道呢；还是说真相以外还有真相？
深夜的江风将鳐鱼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姜晴抬起头发现那半片落叶仍旧挂在发梢上来回飘荡；
他伸出手轻轻摘掉那片残缺不全的鹅黄色落叶。
鳐鱼微微俯身，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他提问。
“你早就知道了？”
对方则是看着那片落叶装傻充愣：
“什么？不知道啊，我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
“那件事情的真相。”
“……”一时语塞，鳐鱼没想到姜晴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看着我。”姜晴扳过他的脸。
皎洁月光下，鳐鱼修长的睫毛的阴影轻微颤抖，在与姜晴对视半响后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其实是遥遥。”他的声音轻得像江上的雾气，风一吹就散开。
“什么？”怎么又跟遥遥扯上关系了？
姜晴瞳孔微缩——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活泼可爱的，日常里总是对着算术题愁眉苦脸的烧烤摊小女孩，怎么会是真相的关键；
后知后觉地又开始庆幸“自己居然猜对了”，但是很快又迷失在鳐鱼的说辞里。
为什么这家伙也要跟着大家一起装糊涂？为什么！
一旁草丛里的纺织娘突然高声鸣叫，“轧吱轧吱”地像是在催促些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又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唔，就很好猜嘛——
就像你平常推理的那样，反推回去：二手肯定会帮着老舅，老舅又最紧张什么？
不是燕姐就是遥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啊，我一眼给看出来了哈哈哈……”
鳐鱼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有生之年可以在某件事的推理上领先姜晴一大截：这聪明脑袋到底是怎么了？
还没等当事人显摆完——
“回答我问题。”姜晴一向温和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哦，就大概被传抄袭那段时间吧……”鳐鱼挠挠头，两人没注意到那额前发丝间还夹着片嫩绿草叶。
“嗯……”
姜晴下意识抬手，那家伙就把脑袋凑了过来。
“你看啊，要是我说出来的话燕姐说不定就跟老舅散了，这样的话遥遥就没有爸爸了。
事到如今我再拎出来说的话，对方这么张扬地闹，那小烧烤摊说不准就没了。
再说，那遥遥多好一孩子，这么可爱的……”
他嘟嘟囔囔，越说声音渐渐低下去，融进江水拍岸的声音里，害的姜晴压根就没听清后面那几句说辞。
那根嫩绿的草叶像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小刺，被鳐鱼毛茸茸的卷发缠得死死的；
明明刚刚还看见它卡在发丝间，可转眼又没了踪影——姜晴皱着眉头，灵巧的手指在发间来回拨弄，却怎么也找不着。
心里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怎么会这样呢？
原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全部真心，甚至可以说是为了大家的幸福背负所有骂名；
更可悲的是，无人理解，无人可信任，大家都把鳐鱼当成“天真可爱的傻子”。
姜晴吸吸鼻子，才发觉那恼人的风送来遥远烧烤摊隐约的肉香气，肉香气里混着鳐鱼身上淡淡的烟味。
淡淡的烟味提醒着今晚所发生过的一切——
甚至自己也一直误会他，任性地单方面判定他软弱，胆小，怕事……
“值得吗？”他问。
“你说，遥遥的名字里是我的“遥”诶……”
那家伙还在傻乐；鳐鱼突然笑起来，眼角挤出疲惫地细纹。
“宋遥宇！”
姜晴严肃地拍了拍他脑袋，谁料刚好凑上了那毛茸茸掩护下草叶尖锐处，险些扎到了手指。
“唔……一开始是有些后悔，但是遇到你之后又觉得也都还行。”鳐鱼开始仔细回忆然后老老实实回答，完了又开始“狡辩”道：
“不过当初要是不这样的话，不也不会再遇到你吗？再说了，现在也蛮好的。”
“……”在知晓了所有真相后，姜晴也难得沉默了，而心里那个小人还在权衡利弊。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鳐鱼就做出了属于自己的抉择，不管以后自己可能会踏上一条多那么难走的路；
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做出了那个很正确的，很“鳐鱼”的选择。
“那……你还喜欢我吗？”鳐鱼望着江心晃动的月影，假装若无其事地问。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就只有这个疑问吗？
众所周知，沉默就是默认；拨弄头发的人半天没说话后，鳐鱼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会想想其他办法。只是，你还在的话真的就太好了，太好了……”
“嗯。”
江水无声流淌，载着碎银般的月光奔向远方；
按从前来说，“远方有什么”这件事对鳐鱼来说本是非常无所谓，但是现在姜晴在的话，他或许会想要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起码能让自己拿得出手许诺的未来。
就是这么一个平凡的漆黑的夜晚，已经一无所有的鳐鱼确定了自己的未来，那个心爱的遥远的未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鳐鱼忽然就说起了以前经常一起回家的事情，姜晴则安静地听着。
鳐鱼牵着姜晴的手使劲晃啊晃，像只得意洋洋的小狗。
“走吧走吧，这次到我送你回家了，以后都是我送你回家！”
“……”姜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笨蛋——
咱俩就不能同一个家吗？到处送来送去多麻烦……
“现在要到我了，我以后也会为了你绕远路的。”我也会学着你对待我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
“嗯，其实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了。”姜晴迎着鳐鱼讶异的眼神，故意来了这么一句。
实际上那个无聊的童年里，除了天真可爱的鳐鱼跟好斗的大姐头以外压根就没有什么美好回忆；
那些破事倒还不如从来都没发生过——幸好现在腿长在自己身上，随时都能走远。
姜晴倒是想走得更远，可现在貌似不太可能了。
不过，鳐鱼没想那么多，直接贱兮兮地凑过来问：
“那你后来怎么成小哑巴了？生病了吗？”
这个问题郑洋洋在的时候他就一直没敢问出口，恰好现在氛围不错，问出来姜晴也估计不会生气。
姜晴无奈笑笑，才想起来没有对鳐鱼解释过这个原因；
鳐鱼印象中的姜晴开心的时候还是蛮健谈的，而且拌嘴的时候从来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自己小时候就经常吃哑巴亏——压根就说不过他。
“不想说就不说呗。”姜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脚一抬踢飞路边的一颗石子。
那小石子咕噜咕噜滚远，然后不小心挨到边上，最后“扑通“一声掉进江水里消失不见；
又是涟漪荡开，可这次那鱼好像游走了一直都没有再跳上来，傻乎乎的两人在江边拿着手机晃来晃去结果什么都蹲不到。
鳐鱼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便赶紧转移话题：
“话又说回来，你还记得以前那个什么发表会吗——以前还有很多灵感呢！
可惜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记得有个旋律非常有趣的，现在再听的话估计也不会过时……”
“啊！你说起这个的话……”姜晴停下步伐认真想了想：
“我好像一直都还留着，那些东西。”
那本子里记录的都是两人相处间的美好回忆，怎么舍得说丢掉就丢掉呢？
“不是大火吗？怎么没有被烧掉……”话刚刚说出口鳐鱼就赶紧捂住嘴巴，生怕说错了什么一样。
“对，大火烧进来了……”
姜晴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他比划了个抱玩偶的动作：
“但是我是抱着盒子睡觉的。”所以理所当然地：我逃出来，那盒子也活着出来了。
姜晴以前有个可宝贝的铁皮盒子，里面装满了“宝藏”；包括那个本子也在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旧DVD录像机。
“啊——”DVD录像机！
这会鳐鱼也想起来了，隐隐约约记得以前也好像在某次发表会上有弹过那个旋律！
姜晴那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DVD录像机，是妈妈送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自从认识了鳐鱼，这玩意儿总算从收藏品升级成实用工具了——专门用来记录他俩那些“重要时刻”。
多年前的某夏天树荫下，知了叫得震天响。
俩小孩趁着午休时间从家里溜出来，偷偷摸摸搞起了“新曲发表会”——
“来，你看这边……”小姜晴手忙脚乱地摆弄着机器，额头上全是汗。
“不是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用啊？”
小鳐鱼抱着吉他直翻白眼：这小家伙平时聪明得很，怎么一碰到机器就跟个二傻子似的。
看来上帝也并不是会为每个人打开门又打开窗的——上课光顾着打瞌睡了，小鳐鱼记不太清那些什么谚语歇后语的。
“我觉得这个应该是录像的意思……我又没有拍照。”
“不是，这里是电池。”鳐鱼无语。
“哦……那等会我再试试，你弹一下？”
小鳐鱼撇撇嘴，认命地抱起快跟自己一样高的吉他；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琴弦上跳跃的音符飘进录像机里。
“很好！等我看看啊……”
按下回放键，两个小脑袋挤在屏幕前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旋律——居然真录上了！
画面上小鳐鱼认真摆弄着吉他，乍一看摇头晃脑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巨星范。
“哇，你好厉害！”鳐鱼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真是神奇的东西呢……”
两人抱着笨重的录像机傻笑成一团：这新科技就是好，居然能把回忆都存起来回放。
真好，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小姜晴想。
“你没删吗！！！”鳐鱼猛地一拍大腿。
“没有啊，干嘛要删？”
这里就是关键啊！还有本子！本子也是关键！！！鳐鱼懊恼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江风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兜兜转转，原来决胜的关键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我怎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走！我要再赢一回！”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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