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事件后,张清怡整整两天没联系党箔超。
周末的家教时间,她故意放了他鸽子,让他在公寓门口白等了半小时,才发条短信冷冷地说“取消”。意料之中,党箔超没有任何回复,连一个问号都没有。
周一在学校,张清怡刻意绕开高三一班所在的楼层。但课间操时,她还是忍不住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寻找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
他站在班级队伍末尾,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做操的动作标准却带着疏离感。额角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阳光下,皮肤白得晃眼。
一切如常。仿佛巷子里那个被逼到墙角、眼神倔强又屈辱的少年只是她的幻觉。
张清怡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她讨厌他这种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更讨厌自己因为他而心烦意乱。
下午,她让管家去查了巷子事件的后续。果然,那几个混混是私自行动,想敲诈一笔外快,地下钱庄的王老板得知后亲自打电话来道歉,并表示会处理好“内部问题”。
“另外,小姐,”管家迟疑了一下,递过一份薄薄的资料,“关于党同学母亲的病情,这是能查到的初步信息。”
张清怡接过文件夹,里面只有一页纸,记录着党箔超母亲——党桂芬的基本情况:慢性肾功能衰竭,需要定期透析,近期病情有恶化趋势,医生建议尽快进行肾移植评估。
下面附着一张模糊的翻拍照片,是病历的一角,潦草的字迹写着“费用缺口较大,家属表示困难”。
张清怡盯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纸面上摩挲。肾移植?她知道那意味着天文数字的费用,以及术后长期的抗排斥药物,那根本不是党箔超打几份工能负担的。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李叔叔,是我,清怡。想麻烦您联系一下省人民医院肾内科的专家……对,一位姓党的病人,叫党桂芬……嗯,麻烦您安排最好的医疗资源,所有费用走我的私人账户,匿名处理。”
挂断电话,张清怡靠在柔软的沙发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次,她学乖了。不再把“帮助”**裸地甩在他面前,等着他拒绝。她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不容抗拒的方式。
她倒要看看,这次他还能怎么划清界限。
周三的家教时间,党箔超准时出现。
他依旧沉默,严谨,像完成一项既定程序。只是在讲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时,他的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了一下。
他讲课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流畅地继续下去,没有理会。
张清怡的心却提了起来。是她安排的人联系他了吗?关于他母亲的医疗援助?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党箔超表现得毫无异样。但张清怡敏锐地察觉到,他偶尔会走神,那双纯粹的黑眸会短暂地失去焦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结束时,他照例留下那张写着还款金额的纸条。
张清怡第一次没有立刻去看那串数字,而是状似无意地问:“你家里……最近还好吗?”
党箔超拉书包拉链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眼看她,目光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什么意思?”
“随便问问。”张清怡移开视线,摆弄着桌上的镶钻钢笔,“看你好像有心事。”
党箔超沉默了几秒,拉上拉链,背起书包。
“很好。不劳费心。”
他转身离开,关门的声音比平时稍重了一点。
张清怡确定,他知道了。至少,是察觉到了什么。
周五晚上,张清怡参加一个无聊的慈善晚宴,坐在主桌,听着周围虚与委蛇的奉承,只觉得味同嚼蜡。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是党箔超。明天家教,能否提前一小时?我有事。】
言简意赅,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张清怡盯着那条短信,心跳莫名加快。他主动联系她?还要调整时间?这破天荒的第一次,绝对和他母亲的事有关。
她几乎是立刻回复:【可以。七点,老地方。】
放下手机,看着晚宴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着某个贫困山区助学项目,张清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看,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它能轻而易举地撬开最坚硬的蚌壳,哪怕只是露出一条缝隙。
周六早上七点,天刚蒙蒙亮。
党箔超站在公寓门口,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昨夜没有睡好。他依旧穿着那身校服,但整个人透出一种不同以往的紧绷感。
张清怡穿着睡衣打开门,侧身让他进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书房,而是在客厅中央站定,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我母亲转到了省人民医院,专家组进行了会诊,安排了最新的治疗方案。”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张清怡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清怡!”党箔超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看着我回答!”
张清怡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转过身,对上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黑眸。那里面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翻涌着被触碰底线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
“是又怎么样?”她扬起下巴,不肯示弱,“我帮你,还帮出错来了?”
“帮我?”党箔超向前一步,逼近她,周身笼罩着低气压,“未经我同意,干涉我的家事,这叫帮我?这和你当初把汤泼在我身上,用钱砸我,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换了一种更‘高尚’的方式,来满足你的控制欲!”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锋利,割开了张清怡精心伪装的表象。
“你胡说!”张清怡恼羞成怒,“你母亲需要治疗!你需要钱!我只是提供了你需要的!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妈……”
“那是我家的事!”党箔超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圈微微发红,“是我需要去面对、去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你,张大小姐,动动手指,用你永远花不完的零花钱,就能轻易‘解决’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声音:“我知道,对你来说,几十万、几百万只是一个数字。但对我,对我妈,那是我们的人生,是我们的尊严!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我们之间有多大的差距!”
张清怡被他眼中的痛楚和愤怒震住了,一时语塞。
“钱……我会还你。”党箔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所有医疗费用,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需要多久,我不知道,但我会还。”
他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背影僵硬而决绝。
“党箔超!”张清怡下意识地喊住他,“如果……如果我道歉呢?”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她张清怡,什么时候跟人道过歉?
党箔超的脚步停在玄关,没有回头。
沉默在宽敞的客厅里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嘲讽:
“张清怡,你的世界里,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怎么去尊重一个人?”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门板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
张清怡僵在原地,手里那杯水早已变得冰凉。
尊重?
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词的含义。
她对他做的这一切,泼汤、用钱试探、匿名安排医疗援助……真的是在帮他吗?还是像他说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那可笑的征服欲和控制欲?
她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那个被无数人捧在手心的张家大小姐,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而且错得,相当离谱。
接下来的几天,张清怡破天荒地没有去学校。
她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拒绝了所有狐朋狗友的邀约。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党箔超最后那句话,和他离去时那个疲惫又决绝的背影。
她想起他靠在巷子墙上时冰冷的眼神,想起他讲解题目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被泼了汤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也想起自己那些理所当然的“施舍”和“帮助”。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那不是生气,也不是不甘,更像是一种……懊悔。
周五傍晚,她终于走出公寓,让司机开车去了省人民医院。
她没有上去,只是让司机停在住院部楼下不远处。她坐在车里,透过深色的车窗,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来。
党箔超拎着一个保温桶,脚步不像平时那么沉稳,带着一丝匆忙。他走到住院部门口的公共长椅边坐下,却没有打开保温桶吃饭,而是从那个旧书包里拿出习题册和笔,借着路灯微弱的光,低头看了起来。
晚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碎发,灯光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看得那么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张清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看到他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干硬的馒头,就着保温桶里可能是白开水的东西,一边看题,一边机械地啃着。
那是他的晚餐。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调整家教时间。他要在医院、学校、打工地点之间来回奔波,连吃饭的时间都需要挤压。
而她,却还在用自己那套傲慢的方式,一次次地践踏着他拼命维护的东西。
张清怡默默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党箔超收起书本和没吃完的半个馒头,起身快步走向公交车站,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才低声对司机说:“回去吧。”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汇入城市的车流。
霓虹闪烁,光影陆离。
张清怡靠在车窗上,第一次觉得,这个她从小肆意妄为的世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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