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知昱记事起,就只有陈知彬一个亲人了。
他们家住在平房区,陈知彬还在上学时,就时常把年幼的陈知昱寄放到邻居家,请邻居帮忙照看,后来陈知彬早早辍学打工,也是如此。
每天把陈知昱一放,等回来时,三不五时拎着一袋子吃的用的送给帮忙照看的邻居表达感谢。
四五岁的陈知昱尚且年幼,每天眼巴巴地透过邻居家的窗户望着,希望快点看到哥哥的身影,一等就是一整天。
每次等到天黑,次次等到睡着。
时至傍晚或者更晚,每回都在睡梦当中被人圈在怀里,随即进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淡淡的烟草味并不好闻,很具有辨识度,陈知昱半眯着眼,凭着直觉,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本能地抓住抱住他的人的前胸位置,揪住那一丁点儿的衣料,轻轻喊了声,“哥哥。”
甜甜的奶音带着安定的成分,让人心里蓦地一软,彷佛一天的疲惫都在此刻消散,陈知彬单挑起一边眉毛,高兴地应了声,抱着他的两只手特意往上颠了颠,“走,咱们回家。”
夏天的气温很高,即便是夜晚也是如此。
陈知彬衣服穿得很单薄,极富少年感的心跳声不停地在陈知昱的耳边回响,如同一个不曾停歇,摇动着的拨浪鼓。
有节奏地,有规律地。
陈知昱被稳稳抱着,很舒服,额头小幅度地往前蹭了蹭,抵到略微坚实的肉/体。
极短的发茬刺激得陈知彬胸前的那块地方又扎又痒,他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带动着胸腔震动。
陈知昱的脸有点痒,还没来得及躲闪,就发觉自己的手里边被塞进一个物件儿。
等陈知昱回到家悠悠转醒,睁开眼,一块夹心硬糖正躺在手心。
剥开糖纸,甜甜的水果味道萦绕在周围,陈知昱小心地吮吸着,宛若珍宝,但最后,糖果还是很快在他口中化开。
浓郁的夹心在他的口腔里快速溢开,甜滋滋的。
临睡前,陈知昱被要求漱口,他舍不得口中的回甘,扭扭捏捏地蹭着步子,半天也才走到卫生间门口。
等陈知彬收拾完被褥,嘴里叼着根烟过来时,就透过缭绕的烟雾看见了这副场景。
陈知彬半眯着眼,嗤笑一声,一眼就知道小屁孩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晃荡着走过去,踢了拖鞋,用脚背轻轻踹了下他的屁股,嘴里含糊不清地严厉催促道,“快点!”
陈知昱的小短腿被迫踉跄地迈出两步,被推着进了卫生间,他不满地撇撇嘴,也只能照办。
接着,陈知彬响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明天再给你买!”
他们过够了没钱的日子,是陈知彬告诉他,生活是越过越好的。
事实也是如此,往后的每天,塞进陈知昱手心里的,不再只有糖果,还有雪糕,肉肠等等。
再后来,哥哥就带着他离开了原先租住的地方,他们搬进了更好的,那个地方有地暖,冬天的时候也不再需要暖手袋,电褥子了。
时光荏苒,陈知彬的话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
生活是越过越好的。
只是这种美好断在了一个月前。
他每天晚上都能听见陈知彬和乔麦的争吵声,通过只言片语,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做错了事。
陈知昱闭上眼睛,耳边响起的不再是脆响的拨浪鼓的声音,睡梦中再也没了甜滋滋的糖果,美味的零食。
只有无休止的争吵。
再后来,他的记忆就是在那片平湖边。
个子矮小的陈知昱挤在人群中,仰着头,浸在夜色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乔希也是。
陈知昱的目光牢牢锁住了乔希落寞的背影。
她就孤零零地站在那,浓郁的夜色与无垠的平湖连成了一片,彷佛无边的黑暗要把她吞噬。周遭的一切也好像与她形成深深的隔阂。
沉重的月光落下,在她的身下拓下一个更加孤独的影子,夏天的夜风吹过,黑影颤巍巍地摇摆着。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她就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
乔希是被热醒的,身上像被火热的巨石压着。
冰冷刺眼的白炽灯充满了这个地方本就不大的房间,她缓慢地眨动着双眼,直到细碎的灯光在眼前彻底消失。
一觉过去,她的脑袋仍旧很疼,全身更像是被束缚过,酸胀感充斥在各处的肌肉里,小腿肚子转着筋的疼。
乔希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强撑着坐起身,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的被子,褶皱的猴子的滑稽笑脸正冲着她。
乔希摸了摸棉被,房间闷热没通风也就算了,这被子好像还是冬天盖的。
床边摆着一张书桌,乔希扭头望着窗外,一片漆黑中闪着几盏明灯。
这是哪?混沌的脑袋还未清醒。
她的喉咙里像是含着一把刀片,又干又疼,乔希艰难地轻咳一声,牵扯着声带震动,刺痛感更加清晰了。
乔希轻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
时间回溯到下午在殡仪馆时,乔希跟着陈知昱回到家,她是来拿乔麦遗物的。
然后呢?她按着额头苦苦回想。
咚咚两声,门响了。
乔希纳罕地抬起头。
一声沙哑的回应后,房间门先是谨慎地打开了一道缝,接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首先进入乔希视线的,还是那双漆黑的双眼,两人的目光对上,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瞳孔颤了颤。
乔希沉默不语地盯着他。
陈知昱拖着步子,大着胆子走了进来,又一步步走到她的床前,埋下头,嗫喏地小声说了声,“姐。”
细微的声音如同蚊音。
乔希冷冷瞪着他,疼痛再次挤压着她的脑袋,她闭了闭眼,偏过头不再看他,哑着嗓子冷声道,“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
卧室里顿时安静极了,白噪音弥漫在空气中的各个角落,乔希闭着眼睛,继续回忆着,本来是打算跟着他回到这里拿走乔麦的东西,结果一坐在沙发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这么小的个子是怎么把自己拖到卧室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冬被盖在自己身上,乔希身体汗渍渍的,浑身不舒服。
心里的燥郁感更甚。
她知道她不该,不该把怨恨怪罪到一个无关的孩子身上,陈知彬做的事与他无关,开着车坠下去的更是她的姐姐。
但人在极度悲恸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怨恨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而她,是个自私的人。
“您的体温是37.2摄氏度。”
额角的凉意一触即离,冰冷的电子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乔希不可思议地转过头。
陈知昱的手里正拿着一个电子温度计,垂着头,细长睫毛在眼底洒下阴翳,唇角微微抿着,再加上紧拧着的眉心,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模样。
然后,她听到对方用稚嫩的还未变声的童音,却带着略显成熟的语气,说道,“还好,退烧了。”
乔希迟疑地张了张嘴,“你...”
陈知昱的肩背随之塌了下来,本来紧绷的声线也松散了些,抬起头,澄澈的双眸盯着她,“我做了饭,趁热吃点吧。”
“你...你还会做饭?”
*
看着桌上摆着的热腾腾的热汤面,还是手擀面,乔希深吸一口气,又看看个子还不及自己胸口的男孩儿,惊讶道,“这是你做的?”
陈知昱拉过一张椅子,放在她身边,点点头。
乔希顺势坐下。
乔希许久没吃到热食饭了,虽然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炝锅面,一口热汤下肚,胃口立刻舒服了些,她再度挑起一口面条,口感筋道,出奇的好吃。
看陈知昱一直盯着自己,乔希主动挑开话头,“这几天你都在哪?”
从出事到办完葬礼,乔希一直忙着,没注意到他。
陈知昱低低说了声,“我一直跟在你身边。”
乔希拿筷子的动作顿了顿,回忆着近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努力搜寻着他的身影,半晌,轻声说了句,“抱歉。”
看到乔希的反应,陈知昱不禁瞪大了眼睛,他慌乱地摇摇头。
见乔希对自己的态度软了一些,陈知昱大着胆子把炒的青菜推至她的眼前。乔希也没他的驳面子,夹了一筷子,味道还不赖,就随口问了句,“平时都是你做饭?”
“也不是,有时候他们两个忙,就给我钱让我买着吃,后来,我就学着自己做了。”
乔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沉默了。
两人之间的谈话都会不可避免涉及到雷点,每道爆起的惊雷都会炸得他们血肉模糊,抛之这点,就只剩沉默。
乔希低低嗯了声,没再开口。
之后,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乔希的脑子很乱,思绪纷杂,她放下筷子后,陈知昱就抢着去洗碗。
乔希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
小孩子欢天喜地端着碗,话音从厨房传过来,“你生病了,应该好好歇息,我都想好了,我会做饭,尽量不麻烦你,往后...”
陈知昱喋喋不休的话伴同着洗碗的冲刷声清晰地传过来。
乔希低下头,凝视着饭桌的一角好久,陈知昱设想的以后有他们两个人,但她只想着各自的归处。
如果没有乔麦和陈知彬的羁绊,他们两个也不会产生交集,她没有精力,更没有义务做到更多,她有自己的衡量。
所以在她改变主意之前,及时叫停了对方,“陈知昱。”
厨房里的流水声停了下来,陈知昱转过身,愣愣地看着她,明朗的笑容即刻凝在脸上。
乔希的眼神躲闪,缓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们有各自的生活,你以后好好的。”她深呼吸,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你以后有事,也可以去找我。”
那俩遗留下来的麻烦,她会试着解决,但这不是成为他们两个羁绊的理由。
陈知昱立刻想明白乔希所表达的意思,不知道做出怎样的回应,再开口变得有些晦涩,“姐。”
痛苦的回忆就像海水退潮后沙滩上被晾干的盐渍,海浪不停翻滚着,卷积着更多,留在脑海里,那一声声姐又如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痛着她。
乔希闭了闭眼,声音冷下来,“别叫我姐,没有这回事,乔麦也肯定是要和陈知彬分手的,咱俩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而后定定地盯着他,加重了语气,“没有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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