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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听两位贵使一番宏论,小女茅塞顿开,如拨云见日,原来为君之道,竟在崇俭、律己、尚礼之私德也!”

她语调可亲,脸上满是孩童被点悟后的纯粹敬佩。

此言一出,原本惊异于她上场,以为有什么玄机的东魏群众顿时泄了气。交头接耳起来:“这是谁家女郎?怎地上台便先矮了三分!”“怎不管管?上去助长南人气焰作甚!”......

南梁使者见状,不禁自得而笑,交换眼神:原来是小女儿家,常日只得见粗鄙北人,乍闻我朝煌煌正道、陛下巍巍圣德,被折服了呀。

“小娘子能明此理,实属难得。此三者,确乃圣君之准也!”

陈扶仿佛未觉场外骚动,愈发诚恳追索:

“恩,小女细细思量,古今帝王,能同时做到此三者的,实在是凤毛麟角,但小女倒是听阿兄讲过一位,全然符合之人主。”

众人心中皆道:完了!这可真是人家瞌睡你递枕,人本来还是暗抬自家,现在倒好,你要给人点明?!还嫌对方不够威风么?!有人扼腕,有人叹息,皆觉得小孩天真,却是帮了大倒忙。

高澄眉头蹙紧,紧抿着唇,终究没有出声阻止。

“此人便是——”

陈扶拖长了语调,梁使们身体不由自主前倾,已然做好准备,待她话音一落,便接口“正是我朝陛下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扶幽幽开口:

“新朝皇帝,王莽。”

时间仿佛凝固。

死寂中,忽闻高澄发出了声短促的嗤笑。

这笑声如同一个信号,下一刻,人群仿佛被点燃的爆竹,皆笑了起来!方才的压抑与憋屈,尽数宣泄而出。

梁使笑容僵住,王莽?被视为德贼大伪的王莽?!

羞愤之色瞬间涌上脸庞,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两位在刺耳的笑声中兀自强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念头:无妨,怕什么,一个小孩子,不过是灵机一动罢了,安有正论?

那二人刚定下神,欲待思索对辩之策,陈扶已逼问道:“贵方为何面色不豫?既然小女总结的标准无误,难道是那王莽有不合之处?若有不合,万望指教?”

这一问,如同软绳套颈。那王莽还真就符合,可若改口说标准有误,便是自打嘴巴,方才所有自抬身价的言论皆成笑柄。两位梁使顿时语塞,眼神慌乱起来。

不待他们喘息,清亮童声已如影随形:

“王莽此人,言必称三代,事必据《周礼》,何其尚礼;衣着简素,家不蓄财,崇俭天下皆知;行止有节,严于克己,可谓道德完人。这不正是贵方心中——古之致治者,世之圣主也?”

“哈哈!问得好!”

人群中几声喝彩,更有促狭者高声起哄:“对呀!南使快说,这王莽是不是你们心里的圣主啊?!”

高澄面色已舒,负手而立,俨然在看好戏。

梁右辩试图辩解:“这……王莽虽合于德,却失于时,未能……”却被那左辩暗戳了一下,示意勿以此辩,若说失于时,岂非时比德重要,这和推翻自己有何区别?

瞥见陈元康已回高澄身侧,陈扶敛去戏问神色,正经论辩道:

“贵方认为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是至理,那这个私德完人王莽,是如何以德偃民的呢?是滥铸钱币,以致陌钱泛滥,兑换不均,物价腾踊!”

“是推行五均六筦之制,官家却乘传求利,操纵市价,多立空簿,府藏不实,盘剥百姓!”

“是不察下情,吏治崩坏,豪强横行,民田尽失,流民塞道。是妄求古癖,终致新朝户口减半,饥荒遍野,苍生涂炭!”

每多一句落下,梁使的脸色便灰败一分。

“诶!吏治崩坏,豪强横行?这说的,怎么那么像吾在南边过的日子哇?!”

一江淮口音的大嗓门突兀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功曹身侧站了个厨子,他一边用布巾擦手,一边继续愤慨:

“还有那个钱,南边也是的呀,又是‘东钱’,又是‘西钱’又是‘长钱’的,一会儿铜钱一会儿铁钱,光是他爷爷的倒换钱就得亏一半呐!”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方向的人群里,一农人打扮的汉子也梗着脖子,用吴语囔道:“岂止是像!吾在丹阳郡亲眼看见,王家公子当街纵马踏死人,扬长而去!官府连问都不问的呀!”

陈扶意外道:“噢?你们都是南边逃来的?”

她确实有点意外,厨师是她让阿耶从漳滨楼叫来的,那个农民却是自己冒出来的,看来北逃的南人还真不少。

“对呀,吾南边逃来的呀!” 那厨子应声,“那菩萨皇帝,非要去那个同泰寺出家呀!官府逼吾缴'赎皇帝钱'!苍天咧,官儿个个富得流油,不去赎皇帝,吾都吃不起饭了,倒叫吾赎他咧!吾就跑啦。”

话音未落,人群里几个贵游子弟便哄笑起来。

其一摇着麈尾道:“咱们给寺庙捐香火,可都是花自己的钱。原来还能这么来呀,嗳,学着点吧。”这调侃又引来一阵哄笑。

陈扶目光重新锁在面色惨白的梁使身上。

下一句如淬毒的箭矢,直穿其心窝:

“方才贵方曾言,贤良远遁,有德者举族而迁,是为避礼乐之崩坏;却不知百姓亡命,黎庶离乡而渡,又是在避什么啊?”

魏收、温子昇生于当世,长于邺下,不知南梁弊政,找不到破题关键;可她看过南梁史,知晓其短,自然能拿捏攻辩方向。

“自然是避江左之王莽呗!”

“避那吃人的功德钱!”

“避那踏死人的王家公子啊!”

人们纷纷回应,笑声、喊声、嘲讽声交织在一起,南梁左辩身形晃了晃,几乎已跪坐不住。面对‘南朝百姓北逃’这个不争的铁证,任何引经据典都已苍白无力。

高澄爽快够了,向驿馆门前的主客令递了个眼色。

对方立刻板起面孔对着人群,尤其是那厨子和农民方向喝道:“呔!肃静!不可妄议友邦!再言辞过激,便将尔等几个不知轻重的拿下,治罪了啊!”

转向南梁使节,语气转为客套:“贵使见谅!刁民口不择言,不必挂怀。好了,继续,哈,继续。”

陈扶正色道:

“昔宋人卖酒,便是酒香,然犬恶致酸。若君主专于私德,而驭下太宽,必致为官者猖狂无度,贪苛者取入多径,曲钩者反被升进;为求一己之虚名,而将万民推之入水火,岂非世之大恶也?”

“好!!”

“说得好!!”

陈扶正欲趁势再言,却见任胄领着邢邵匆匆赶到。

那邢邵不甚雅观地搔着脖颈径直进场,全然不修边幅,然而一开口,便知水平:

“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过于强调仁义之名时,恰恰是因大伪横行。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虽绝五情然神无明,乃人天小果,有漏之因,非圣主也。”

“妙!!” 高澄拊掌大笑。

“虽五情炽盛,然神明,亦为圣主也。夫善者,非独行之洁,乃天下之利焉。大善在于实效,至德在于安民。应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听懂已拍手叫好,有那不懂的发问:“那才子说得啥意思啊?”贵游子弟高声解释:“说得是,谁说有人情味的就不能做圣主?是那种神不清、智不明的糊涂虫才成不了圣主呐!哈哈!”

“他引《道德经》、《周易注》、汉宣帝中兴治世之明言,却不提出处,这才是真正的融会贯通、信手拈来啊!”

又有人窃语:“嗳,那句‘人天小果,有漏之因’,不是达摩祖师与那梁帝所言嘛?”

“是!昔年他家梁帝问达摩祖师:‘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计,有何功德?’达摩答:‘并无功德。此乃人天小果,有漏之因,虽有——非实!’”

“哈哈哈!当真好机锋也!好个佛国菩萨帝,却留不住真祖师!”

气氛太过热烈,主客令再次出面维持秩序,却拦不住这机锋被点破的叫好声!“子才高才!” “子才好老公!” 甚至有激动的贵公子将随身玉佩、簪花解下扔上台去!*

受此气氛感染,一直沉默的温子昇也补辩道:

“为君者性情豪迈,不拘小节,正因其情不累于物,神不滞于形,故能洞察世务,雷厉风行,以霹雳之手段,行菩萨之功德。此方为真正圣王境界也!”

他此言,是明着为高澄辩护。

高澄再次含笑鼓掌,投以鼓励目光。

南梁使节面如死灰,不是不想辩,是真的理屈词穷,难以招架这连环猛攻。右辩年岁尚轻,指向邢邵不忿道:“邢、邢子才来此助力,谁不知他才高,这是欺人……”

“那小女总不算欺负贵使吧?”

看对方无言以对,陈扶神色一正,“贵方既已无言,小女不才,代我方做如下结辩。”

“良田分而平均,则民生惠,”一指张贴《鳞趾格》的榜木,“法度行而有效,则社会安,”从袖中取出一枚永安五铢钱,“钱币发而足值,绢布制而均尺,则市场兴。”

看向黄纸上的辩题,

“故而偃民之君主,非私德高也,乃利世安民之政善也。”

“是呀!绢全改成四十尺后,里长再没乱收过尺头了!”

“这一比,大丞相待咱们太好了!天平那会国家分田地,势族占了良田,我们得了贫地。那高右丞将此事禀奏丞相,不是给咱重分了嘛?”

“每逢水旱凶饥,大丞相还开仓振济!”

“而且大丞相穿得也很俭素啊,听说王妃在晋阳还自己纺绩,手缝戎服呐,只是不宣扬罢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竟自发地列举起高氏政绩来。

陈扶走到两位梁使面前,

“若果为有德贤良,与其夸耀君主私德之无瑕,不如上荐君主施政之疏漏;与其空谈克己复礼之虚名,不如力行安邦定国之实务。”

她微微歪头,“未知贵使,以为然否?”

“然!!”

“小娘子说得好极!!”

人群叫好不断,喝彩不息!邢邵、魏收、温子昇、高澄、陈元康、任胄等人,皆为之拊掌!

主客令见胜负已分,出来打圆场,对着南梁使节拱手,满面春风道:“今日得会南国俊才,见识广博,言辞雅致,使我等受益匪浅,幸甚,幸甚啊!”

南梁使节灰头土脸,狼狈地回了驿馆。

意犹未尽的人群却迟迟不散,许多人借着与陈元康寒暄的机会,纷纷与陈扶打招呼。陈元康面上有光,应对得体,心中却百感交集。

高澄心情极佳,任胄见机提议:“世子,不若移驾寒舍,彻夜庆贺如何?”

邢邵第一个摆手,“不去不去,手头还有高隆之交待的冒名案卷未曾厘清。”他走过高澄旁时,半开玩笑地丢下句,“世子,往后有陈家这小女郎在,似今日这般场面,我看就不必唤我来了。”

看他走了,魏收与温子昇也面露难色,显然对任胄府上的‘宴饮’兴致不高。

“季良,看来并非人人都好你府上那般玩法。” 高澄语带双关,目光扫过任胄和陈元康,最后落在陈扶脸上。

他略一沉吟,“都去东柏堂喝碗羹吧。”

说罢俯身将她揽起,托抱着上了他那辆车。

车内空间宽敞,陈扶坐于高澄膝上,高澄松松揽着她,低问道:“懂这么多?”

她盯着那挺直的鼻梁,答得乖巧:“稚驹常溜出府门,卖胡饼的张阿公,每有了新鲜事,都会同稚驹闲话呢。”

“南边的情势,你又从何得知?”

她笑眯眯,语气如同分享小秘密,“长寿里街边常玩握槊的阿公们,有一位便是从南边逃来的。他每次提起那个梁皇帝,就要骂上几句呢。”

“王莽?”

“自然是看阿兄的《汉书》呀。”

高澄屈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颊,笑看她,“稚驹方才表现甚好,想要什么赏?”

一只小手反握住了他那根手指,陈扶仰着头,目光无比真诚地望进他眼眸里。

“稚驹原也只是想试试,不曾想真能得胜。由此看来,普惠寺的大师批命确实准极,我果然可旺大将军,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自然能做好。所以,稚驹想要问你,”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

高澄的心仿佛也被这小手紧紧攥住了。

她不仅给了大魏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让他大有脸面,事后还将功劳归于‘旺他’的命数,而非自己,更是这般纯然地想要为他效力,怎么这么乖……

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高澄回过神来。

她可以帮他什么?

还真有,她其实是个外交利器,不仅在于其有弄章慧辩之才,更在于她只是个六岁女郎,大魏稚女就能作诗相和,还能辩得你南梁使节哑口无言,国威高下立现。

“我上奏小皇帝封稚驹为女史,稚驹来东柏堂随侍,可好?”

*南北朝‘好老公’是好男儿的意思

然优假士人太过,牧守多浸渔百姓,使者干扰郡县。又好亲任小人,颇伤苛察。

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劫,有罪亡命者,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奸吏招权弄法,货赂成市,枉滥者多/宏以介弟之贵,无佗量能,恣意聚敛。

《资治通鉴》梁纪梁武帝

时初给民田,贵势皆占良美,贫弱咸受瘠薄。隆之启高祖,悉更反易,乃得均平。

《北齐书》列传十 高隆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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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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