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镜再次醒来时,是被饿醒的,腹中空空,力气全无,姻莲他们走后,她就没再进过食,再之后又是打架,又是昏迷的,现下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踉跄着到桌上倒了杯水,门陡然一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竟还有勾人的饭菜香。
那女子,赫然就是帮她的人。
两人相视,皆是愣了一下,可还没等有人出声,一阵咕噜噜就打破了平静,竹镜忙按住肚子,脸已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了。
墨夕怀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将饭菜放置在桌上,轻声道:“饿了吗,快吃吧。”
竹镜咽了下口水,当下实是客气不起来,就算有人要毒死她,她也得吃了先,便饿死鬼投胎般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了。
有东坡肘子,有佛跳墙,还有松鼠鳜鱼,竹镜伸手倒了杯酒,竟是一品红!
她双眼转了一圈,这才注意到屋里装饰典雅别致,不用想,她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兆天城最大的酒楼——一品轩。
她看了眼坐在她正对面的女子,这才发现她一直没吃,只是喝着茶看着自己。
迟来的不好意思让竹镜慢下动作,女子见她眼含疑惑,倒是很贴心地表示自己吃过了,她这才放下心,又继续大快朵颐起来,只是难免腹诽,这人也是奇怪,喝着茶却一直盯着自己……
盘中鱼肉白嫩鲜美,肘子香气四溢,金黄色泽十分馋人,酒香又浓郁醉人,竹镜叹了口气,还是不堪重负,抬起了头:
“你为何一直盯着我?”
墨夕怀眨眨眼,却是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眼神间似有恍惚,竹镜以为她还有下文,等了半天却不见回答,抿抿嘴,又低下头去吃。
美则美矣,可是没什么礼貌。
结果冷不丁的,那女子又回过头看她,却是不答反问:“你叫什么?”
竹镜更莫名了,一口气仿佛哽在喉头,可在那双直勾勾的美目下,她的嘴巴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竟乖乖回答了:“竹镜。”
只见那女子低眼,又陷入了沉默。
竹镜脸都要皱在一起了,深觉这氛围十分诡异,眼前的菜也没那么香了,她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吃着,却是越想越不对,猛地抬头,问:“那你叫什么?”
墨夕怀淡淡地答:“墨夕怀。”
“夕怀……”
竹镜喃喃自语,忽的皱起眉头,似有跟丝线在她脑海里随风飘荡,可她就是抓不住,很是奇怪。
她抬眼看向墨夕怀,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两相对望,明明对方无甚表情,她却感觉自己顷刻间就要被那深邃的潭水吸进去一般,脸哐地一下红了,忙低下头把自己埋进饭里,再不敢抬头。
奇了,她自小在烟花之地长大,难道美人看得还少吗??竹镜只能归结于,那些个美人大多都无法避免带了一点风尘之气,不似眼前人,干净如谪仙,又凌厉如霜刃。
这顿又香又不太香的饭,终究还是吃完了,竹镜这才忆起,自己是被眼前人帮了一把,甚或可以说救了一命,她再次向墨夕怀道谢,却见墨夕怀瞧她一眼后,又望向了床,她心里一惊,那床上放的,正是她的尘缘。
只听墨夕怀淡淡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你修为还未到家,驾驭跟自己相差太多的剑,很危险。”
竹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奔着尘缘来的?
她没想到令纭提醒她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一时之间,心跳得飞快,只能勉强维持自己不动声色,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听墨夕怀轻叹一声,又继续说:“更何况,还是旁门左道,如此下去,必遭反噬。”
竹镜一顿,旁门左道?
她微张了嘴,否认也不是,不否认也不是,好一会儿了,也只憋出一个“我”字。
墨夕怀眼神淡淡落回她身上。
“我见多了像你这样的人,买一把妖剑,便以为能修成正果,殊不知乃是越走越远,我见你投缘,才多说两句,你若不喜听,就当我从未说过吧。”
竹镜全然懵了。
妖剑?买?她手中的乃是难得一见的神琢,又怎么会是能买得到的妖剑?
只是,妖剑是什么?
她眼珠子微微一动,难道在修真人的世界里,这样的一把剑会被当成“妖剑”?而非神琢?
既然如此……那便当成妖剑好了!
她微低下头,神情变得低落,声音也低低的,仿佛被责骂得沉闷了似的。
“用妖剑……又如何,不能用吗?”
墨夕怀挑眉,轻叹一口气,“也并非不能用,只是绝非正道。”
竹镜垂下的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瞬便消失,复又抬起头,一双眼已变得伤春悲秋。
“可是,那是我哥哥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
此时远在天边的令纭,大太阳底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浑身发颤。
墨夕怀愣住,似是没想到如此,抿了下嘴,手指捏紧茶杯,“是,是吗,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竹镜始终低着头,仿佛沉浸在悲伤中,墨夕怀看了她好几眼,自觉该说点什么,待她终于斟酌好要说什么之时,竹镜却突然窜起,在自己身上摸了好几下。
她微愣,遂又见竹镜窜至床铺边,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什么。
她起身问:“怎么了?”
竹镜甩开手里的包袱,一脸懊恼。
她好不容易才从金老板那里赢来的钱呢?怎么没了?莫不是又被金老板抢回去了?!
她回过头,那如同世俗之外的女子已站在她身后,眼含疑惑,不知怎的,原本懊恼的心情,竟然有点扭捏起来。
她轻咳一声,问:“墨女侠,你昨日,可有见一钱袋?便是我从那金老板身上,赢来的那些……”
墨夕怀神色似是更疑惑了,摇头道:“未曾见过,钱丢了吗?”
竹镜心底叹气,只得无奈点头。
得,一切又回原点,简直白“暴毙”一场了。
墨夕怀沉默不语,又恰好站在竹镜面前,她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忍住拾起以往打量进门客人的习惯。
只见她一身低调服饰,细看却十分精致,如乌墨般纯净的暗纹软绸,袖口、衣襟边缘,隐约有同色却深浅有别的精致丝线,头上如血般凝红发带,同样点缀若隐若现的墨纹,更别提腰间那块通体无暇的淡红玉佩。
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
会不会是墨夕怀拿走的钱,这个念头从没在竹镜脑海里出现过,她仅仅只是眼珠一转,深深思索要不要向这一面之缘的女子,借点钱……
不是俗话说的好吗,有缘千里来相会。
就在竹镜正扭捏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之时,只见墨夕怀抬起眼,竟是对她伸出了援手,声音清凌凌的,仿佛天赐圣音一般:“如果你有困难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女侠,墨女侠!
是不是修真之人,都是这么和蔼可亲的,肯定是了!毕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才不像他们这些市井小儿,就爱斤斤计较。
“就当……刚刚触及你伤心事的道歉。”墨夕怀又道。
竹镜微愣,突然明了是刚才的遗物之说,再看墨夕怀仍是一副淡然表情,眼里却明显含了几丝愧疚。
善良,太善良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想要勾起的嘴角。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我……”
“没事,不麻烦,你家在哪里?”
“我……”竹镜脑筋狠狠一转,“在寂音轩。”
“寂音轩?”墨夕怀吃惊,“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也正好要去一趟寂音轩。”
“真的?!”
……
寂音轩,离京都兆天城相去甚远,应该说,修真界占据主导地位的六大宗派,离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都颇为遥远,这儿虽有朝堂皇帝,但众所周知,修真界的人才是世间主导,却又众所不知,只因这些修真之人似与朝廷达成某种默契,若无要事,都会尽量避免打扰老百姓们“安居乐业”。
所以,在世人眼中,修真之人,其实颇为神秘,也只有那京都兆天城,往来商队行人繁多,偶尔总会有一两件奇事发生,竹镜这件事,才没那么令人恐慌。
不过归根到底,竹镜能知晓那擎苍宗和寂音轩的方向,已是不易,本想瞎猫碰碰死耗子,沿着大方向一路问过去,谁曾想,竟出现了一个真修真人,还是个识路的修真人,果然人生处处是奇遇。
竹镜躺倒在一处凸起得十分合适的树根之上,此时已近深夜,两人找了两匹马之后,就一直赶路至今,由于进了黄凌峰,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只好就地生起篝火,以天为被,地为席,准备将就休息一晚。
她躺舒服了,眼神便不时瞄向那个端坐在篝火旁,正闭目养神的墨女侠,不禁再次感慨,原本没有银两,还道是出师不利,却误打误撞,得了一个领路人,果然,还是得放宽心态,放宽心态……
这时,那正襟危坐的人突然出了声:“听闻寂音轩的瑶璇水榭,山水如画,浑然天成,乃是不可多得的美景,此番前去,不知是否有幸可得寂音轩弟子领路一看?”
“嗯?”
瑶什么水榭?
竹镜头皮逐渐发凉,差点忘了自己“家在寂音轩”这回事,她干咳一声,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脸红了,只能毫无底气地回答道:“当然,当然,墨女侠为何要去寂音轩呢?”
“莫叫我墨女侠了,我只是一闲散之人,称不上女侠。”
“哦,那……”
“叫我夕怀就好。”
“……夕,夕怀。”
不知怎的,奇怪的熟悉感随着舌尖上名字滑过,再次重现,竹镜不禁转眼看去,墨夕怀已经睁开眼睛,隔着火光的眼神却越发清澈了,清潭鉴人。
她又开口了,嘴巴一张一合地回答道:“贵派三年一次的九天弦音会,水乘风前辈会久违献上一曲,不可错过,该当去见识见识。”
嗯?九天弦音会?
竹镜眼底一转,回想起很久以前,似也在烟雨楼华中听到有人议论此事,当时还有人调侃,也不知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有生之年能否得以一见。
总算是说到一点她知道的事了。
她稍微有了点底气,笑笑说道:“是啊!可不是难得一见吗,所以我也得赶紧回去,帮忙做事呢。”
墨夕怀不语了,眼神却略含笑意,静静地盯着她。
那笑意,如初雪微溶,直看得竹镜心里一动,俄而深觉不对,她明显在那笑意里感受到一点凉意。
果然,墨夕怀轻启薄唇:“九天弦音会,乃是五年一次。”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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