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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冯樱担心霍彦青回来看不到人会担心,就和隔壁的薛大妈说了一声,这才和董明一起跟着那小厮,去了杜老板的酒楼。

本以为是要去杜府,等着到了酒楼冯樱还有些迟疑,这酒楼今日才关门放假,这会儿门窗紧闭看着似是没有人的样子。

小厮推开门引着他二人进去,走到楼梯几口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董明,“你就留在这里喝茶吧,我家主子在就二楼雅间等着呢。”

冯樱看看他又看看董明,“董叔你在这里等等我,一会儿就下来。”

“可是……”董明还想说些什么,冯樱却冲着他摇摇头,“好,有什么事儿你就喊我。”

冯樱点点头,“好。”

随后跟着人上了二楼,这位置倒是也不偏,一上楼梯第二个门就是杜老板的雅间,董明就坐在楼梯口附近,抬头就能看到雅间的门。

冯樱被人引着进了雅间的门,一进门迎面便是一架绣着牡丹的屏风,屋里似乎不止一个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屏风后的人停住了攀谈的声音。

冯樱有些紧张的随着小厮绕过屏风,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就裣衽一礼,“杜老板。”

“冯樱。”喜悦且激动的声音有些熟悉,冯樱听到后下意识的抬起头,看清桌边坐着的人她愣在了原地。

“朱绍?你怎么在这里?”

杜老板穿着一身香色绣暗纹的锦袍,圆滚滚的脑袋倒是有几分像是个佛爷,他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二人,起身冲着冯樱招招手,“既然和三公子认识,那冯掌柜也不是外人,快过来坐。”

朱绍也赶忙站起身,目光落在冯樱的身上就没有移开过,笑呵呵的和她介绍,“这位就是阜宁城的商会会长,这几位分别是……”

在座的可以说都是阜宁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老板,冯樱听完他的介绍,对于他们为什么寻自己过来更为纳闷。

在这几位的面前,她就像是个小打小闹的孩子,哪里还敢说是在做生意啊。

对上她有些茫然的神色,朱绍拽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杜老板才开口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咱们也就正经开始说说吧。”

“瞧瞧外面这天儿,诸位心里应该也有数了,这雪一夜之间半人高,这若是两三日不停,势必会成大灾,到时候只怕官府还是会找到咱们头上来,这银子是捐还是不捐,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坐在冯樱斜对面,做布匹生意的老板冷哼一声,“这灾只要出了,那便不是三五百两可以解决的,咱们拿出一百两捐了,对于那些百姓而言,不过是毛毛雨帮不上多少,甚至这银子的去向都不知是否用在百姓的身上。”

“可不是,前面那个高扬城,听说前两年出了一档子事儿,府衙里小小一个主簿的女儿,出门踏春带着二百三十两的红宝石耳坠,就她爹那个职位,全家不吃不喝他干多少年,才能买得起那东西?都是百姓捐上去的赈灾款。”

“是啊是啊,这事儿我也听说过,据说有人往京城里递消息,都被上面的人压住了,就这样不了了之。”

杜老板脸上始终笑吟吟的,听完这些人的抱怨之后,他说道:“如此说来,如果真出事儿,这次诸位是不打算配合官府赈灾了?”

这话可不敢随便说,这要是说出去便是“带头不配合”,到时候官府追究下来,第一个杀的就是出头鸟,可大家伙儿刚才这番话,也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冯樱坐在一旁,周围都是老爷们儿,就她一个小丫头本就觉得别扭,再听他们说的话,更是不明白喊她过来何意。

就她手里的那点银子,拿出来只怕都要遭人嫌弃,在座的随便一个人拿出一日的零花钱,都比她全部家当多。

朱绍见她坐着不动,悄声的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碟子里,压低声音说道:“尝尝,这鲈鱼鲜的很,刺还少。”

冯樱看看那鱼肉上晶莹立着的三根大刺,欲言又止的看看朱绍,“刺……是挺少。”

至少这三根刺扎不死她,如此看来是挺少的,她将那刺小心的摘出来,观察一圈确认没有刺后,这才夹起来放进嘴里,可一入口她就感觉到,有东西扎舌头,小心的吐出一根漏网之鱼。

忽然,冯樱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小心翼翼的吃鱼了,和霍彦青一起吃饭,他总是会十分仔细的,帮她将刺摘出来再给她,她都习惯大口的吃鱼。

这会儿看着桌上的鱼,想到刚才被刺扎的感觉,她对那鱼没有了任何的兴许,放下筷子一抬眼,就发现杜老板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冯樱有些懵,看看其他的人,犹豫了一些抿了抿唇说道:“我这里最多能捐十两银子……”

这话说道后面越来越弱,最后两个字更是细如蚊蝇声,众人看着她尴尬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原本紧绷的气氛逐渐松弛。

“诸位的担忧杜某自然是清楚的,不瞒诸位说,其实我这心里也是担心的,今日我这外甥朱绍刚好过来,看到青樱小报上的内容,在家中和我说了两句,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今日杜某请诸位过来便是想要细说说此事。”

“某当洗耳恭听。”有一人带头,其余的人也都纷纷点头应和着。

杜老板见几人还算是识趣,心情不错的说道:“诸位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自古不管是什么银子,到了官府手里都得剥层皮才能往下拨,若是遇到灾情,想必诸位也都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自然是心疼百姓的,可咱们手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用就得用到刀刃上,所以遇到事儿咱们可以捐,可以支持官府和朝廷,但这银子却不能给朝廷,不能只指望着他们去赈灾。”

众人有人点头,有人皱眉深思,冯樱看着在座的人,一时也不晓得大家心里是个什么意思,左右她最后也只能随大流。

杜老板继续说道:“所以我想着以商会为代表,接受所有商户的捐款,这钱每一文都得用到该用的地方,可这官府都不让人信服,我杜某也不敢拿大和诸位担保些什么,故而今日请来了青樱书肆的冯掌柜,青樱小报诸位应该也都知道,这可是独一份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冯樱没有参与过这样的场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红着脸羞赧的笑了笑,“让诸位见笑了。”

“哎~冯掌柜也不必如此自谦,这邸报曾经可只有书院才可以印制,便是如今咱们这城里也只有冯掌柜的青樱书肆有这个资格,其余的书肆也去衙门问过,并为得到批准。”

冯樱咽了咽口水,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这份资格的贵重,可那日山长说的却那样的简单容易,霍彦青似乎也并未觉得这事儿很难办,甚至还是他提出来的。

冯樱知道这事儿需要谨慎严肃,却不晓得原来她的书肆是独一份。

夸完了冯樱,杜老板继续说:“所以我想着通过冯掌柜的邸报,将收到的每一笔捐款全部如数登记在报,一则让捐款之人落个善名,二则也可以让这天下的百姓监督着,清楚的看到每一笔捐款的去向,不仅登记每一笔捐款,也要通过邸报,将花出去的每一文钱的去向说明,如此难以让人作弊偷拿,便是官府和朝庭,也不能说咱们这些商贾不义,灾民得到了救助,咱们的善心也得到了发挥,名声也有了,岂不是处处有利?”

冯樱眼睛明亮,她觉得这事儿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办法,“这办法好,若真能如此做到公开,青樱邸报愿意免费送所有捐款的商户,一日的宣传版面。”

杜老板点点头,“你看看你们这些大财主有钱就出钱,向冯掌柜这种新起之秀手头紧的,可以出力,其余的商户也都可如此,这赈灾除了银子也缺人手啊。”

听到这些,其余的老板们纷纷点头,几人对视几眼互相小声的说道:“是个好办法啊,这样一来大家各取所需,众人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有物的也可以直接出东西,灾民得到了救助,朝廷也减轻了负担,咱们这些人也都博个善名,这事儿我同意!”

“我也同意!”

“我也是我也是……”

在座的人纷纷喜笑颜开,对眼钱这个法子十分赞成,因为他们这钱不能不捐,强扛着不捐官府后面就会找事儿,可若是痛快的捐出去,一则是这些钱的去向不明,让他们心里窝囊,二则这次痛快了日后事事都会找上来,但凡哪次动作慢一点,都得等着穿小鞋儿。

可若是真按照会长所说,那这钱不仅能得到公示,还可以扬名又不得罪官府。

杜老板见大家如此赞同,脸色越发的好看起来,举杯邀请在座的人共饮一杯,冯樱为难的看着眼前的酒杯,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喝过酒,便是米酒都不曾碰过。

坐在一旁的朱绍看到她皱着眉盯着酒杯,呲着一口大白牙,拿起她的杯子,将里面的酒水尽数倒进自己的酒杯里,“我替你喝。”

在座的人揶揄的看着他们二人,冯樱一时有些尴尬的脸红,杜老板看看他那外甥,状似后悔懊恼的说道:“怪我怪我,是我招待不周,忘了冯掌柜是个姑娘家碰不得酒,来人,去拿些桂花饮子来。”

甜滋滋的桂花饮子,冯樱自然是喜欢的,家里也备了一些是为了过年的时候喝,半壶喝进肚子里,耳边也是他们讨论银子存在何处,由谁监管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

“进。”杜老板沉稳的应了一声。

小厮立马绕过屏风走进来,“主子,门外有一个书生,自称是冯掌柜的兄长,说是雪大了,他来接冯掌柜回家。”

闻言,冯樱站起身,“想来应该是兄长回来了,既然会长都已经安排好,接下来有什么需要冯樱的地方,杜老板只管遣人去传我,今日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们几个大老爷们都喜欢坐下来吹牛喝酒,这小丫头在场他们也有些放不开,这会人家家里人过来接,杜老板这自然也不会拦着,冲着自己的外甥使了一个眼色,“你去拿把伞送送冯掌柜,今日为了商会的事儿,劳冯掌柜大雪天跑这一趟。”

朱绍站起准备送她出门,可他的关注点却是小厮的话,皱着眉头盯着冯樱的侧脸,“你什么有兄长了?我怎么不知道?不会还是县城里你那个亲戚吧?”

在座的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眼里看出来八卦的味道,众人都不说话,眼神似有若无的盯着站起身来的两人。

冯樱也没有想到朱绍的舅舅竟然是杜老板,她如今还在城里开铺子呢,轻易不能得罪商会,且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冯樱也不想凶朱绍,只是瞥了他一眼。

“我的事儿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再说我自己的私事也没必要和外人说。”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朱绍被她这几句气到了,有些不甘心的追过去,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哥哥,当初请媒人去她家提亲的时候,他早就让人调查过她的背景,包括家里的情况,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和哥哥!

想到霍彦青和董明都在楼下等着接她,冯樱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结果一拉开门脚往外一伸,就撞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上。

“哎哟。”她下意识的要往后退,可后背缠上来一只手,将她紧紧的按在怀中,冯樱眼神里有一瞬的错愕和惊慌,但看着眼前的衣服的布料颜色,鼻息间都是她熟悉的青竹和浅墨香气,原本恐慌的心情瞬间被安抚下来。

她抬头看看眼前人的脸,“你怎么站在这里。”

霍彦青没有看她,只是就着这个动作,目光冷淡疏离的盯着她的背后,他那双深色的眸子像是会说话,平静温和的时候盯着人那真是看狗都深情,想让人不动心都难。

可他若是冰冷的盯着人看,那眸子冷的像是寒冰深渊,身上也骤然升腾起不怒自威的气势来,可惜这样冰冷的目光,冯樱站在他身前是看不到的,仰起头也只是看清了他的下巴和脸颊。

似是察觉到什么,她转头想要看向身后,霍彦青却突然松开了揽着她的手,“回家。”

朱绍被刚才门外的男人,那充满敌意的目光钉在了原地,想起刚才那人抱着冯樱的样子,他心头生起一把火。

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两人都已经消失在二楼,他先是一头发疯的雄狮,急头白脸的冲下楼,“人呐?!”

一下楼,就看到守着酒楼的小二正在关门上闩,哪里还有冯樱和霍彦青的身影。

“冯掌柜刚出门,她哥哥刚才赶着马车过来接的,这会儿怕是走远了。”小二看着他满脸气红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气得朱绍踹了一脚紧闭的大门,低骂一句,“狗屁的哥哥,那就是个投奔她家的穷小子!”

哥哥?呸!什么狗屁哥哥,那只怕是她的情哥哥吧……

冯樱上了马车之后,还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小马车,“你怎么还租了车过来?”

其实她察觉到霍彦青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想到他今日去县衙找县令说这雪灾的事儿,冯樱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董明裹着霍彦青给他的大氅,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刚才二楼发生的事儿,他站在一楼可都看得清楚,虽然没有看到霍彦青的脸色,但从他的背影董明都看得出这人很生气。

所以他识趣的不往车里凑,担起了赶车的重任。

霍彦青坐在马车里合着眸子,似是有些疲惫的样子,“县令借给我的,等着雪停了还要还回去。”

这倒是,他们的院子里虽然挤挤放得下这个马车,可这马车也足以占满整个院子,进出都会有些碍事,更何况如今院子里都是雪。

“怎么,和县令说此事是有什么不顺心吗?”

“还好,加上昨晚的大雪,其实县令也有些担心会有雪灾,已经在加强防范了。”

这样说来这事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冯樱这样想着,瞧瞧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脸色,虽然他闭着眼睛,可他全身都在散发着一种气息,烦躁。

这样清冷的人身上,出现烦躁的气息,甚至丝毫都不遮掩着,冯樱不免得有些担心。

幸而这低沉压抑的气息,也只存在了一会儿,马车到宅子门前的时候,他再睁开眼,身上已经没有那让她不安的气息。

霍彦青仍旧是那个清冷疏离的样子,冯樱下车后就忙着回屋烧炭,锅里还有没有动过的疙瘩汤,不过这会儿都已经冷了,她顺手加了一把柴重新热一热。

回房换了一个衣服的功夫,院子里,霍彦青和董明已经将马车卸了下来,院子里两旁堆满了雪,霍彦青拿起铁锨就开始往外铲雪。

风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冯樱热好了饭菜,打开门喊他们二人进来吃饭,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关上门,三人围在桌边吃着饭。

冯樱虽然了一趟酒楼,吃了一筷子的鱼,便没有在吃旁的,不过是喝了半壶的桂花酿,她这一趟回来,谁也没问她杜老板叫她过去干什么。

她憋了一会儿自己没有憋住,就将在雅间里杜老板的话说了一遍,董明显然是没有想到杜老板竟然和她说这事儿,霍彦青脸上也带着几分意外的神色,“既是如此,朱绍怎么会在那里?”

“谁?朱三公子?”董明刚才在楼下,只看到门内站着一位公子打扮的人,却并未看清那人是朱绍。

这会儿提到这话,他下意识的看向冯樱,嘴比脑子还要快几分,“咋地,他还对你不死心,这是又来提亲?”

话音落下,冯樱差点把嘴里的疙瘩汤喷出去,她都不用抬头,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上落下两道目光,其中一道冰冰冷冷,有些彻骨的寒气,阴森森的笼罩在她身上。

冯樱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不是,杜老板是他的舅舅,这次的事儿他也有参与,我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显然……她不知道青樱书肆是我开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杜老板是商会的会长,这街面上开了一家什么铺子,老板叫什么,只要杜老板想知道,这家铺子背后的消息应该不难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并不想说对方是冲着她来的,说完之后冯樱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董明一脸“原来如此”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又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这人正垂眸看着自己碗里的疙瘩汤,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冯樱一时有些恍惚,怀疑刚才那阴冷的感觉更像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她以为霍彦青或许并不在意,不会说些什么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垂眸一边一吃饭一边平淡的说道:“冯叔刚过世不久,订亲的事儿最快也得后年后再议。”

一旁的董明闻言点点头,“是啊,当时那事儿闹得可不小,朱三公子应该也是晓得的,应该不会这个时候提这些。”

这事儿就像是家常闲话一般,谁也没有再提,冯樱也没有放在心上,外面大雪纷飞,一天下来霍彦青和董明上屋顶扫了两次雪。

半夜冯樱盖着被子睡得正酣,被一阵锣声惊醒,她迷迷瞪瞪坐起来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可窗外除了风雪声,还有人们说话的吵嚷声。

风太大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人们着急的喊声,她赶紧披上衣服下床,来到堂屋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董明和霍彦青都不在屋里,她赶紧凑到门边朝外看,远远的就瞧见不远处的主街上亮起了火光,似是有不少人都在举着火把跑动。

大门的位置,霍彦青和董明都在朝外张望,她着急的喊了一嗓子,“外面怎么了?”

霍彦青回头看了她一眼,“回去穿好衣服。”

这会儿寒风呼啸,雪花看着比昨日的还要大还要密,冯樱只是肩头披了一件袄子,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

董明见她不回去,晓得她这是担心,“城里有人家的房子塌了,城外村子里好像也出事儿了。”

冯樱闻言将披在肩上的夹袄穿上,“现在要怎么办?官府那边是不是派了兵?”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官府肯定是要管的。”

霍彦青回身朝着屋里走,董明也关上院门,哆哆嗦嗦的往回跑,“哎呀,这些事也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该操心的,官府要如何处理,自有他们的安排。”

“一会儿天亮我先去铺子里看看,这一夜过去别也让雪压塌了。”这的确是个事儿,董明一睁眼心里也惦记着,霍彦青点点头,“一会儿天亮了咱们一起过去。”

三人吃完早饭,带着扫帚铁锨朝着铺子走去,这一路上处处都能看到塌陷的屋顶,或者倒塌的院墙,瞧着也不是很严重的样子,毕竟城里的房子大多都是砖瓦房,能被风雪压塌的,都是长时间没有修葺过的。

这样的毕竟还是少数,可村子里那些泥土砌的茅草房子可不一样,雪稍微大一点就会压垮整个房子,人被活埋那都是很轻松的事儿。

今日路上的人反倒是比前两日多了不少,早已关门的土货店和杂货铺子都开门了,不少人前去买大扫帚和铁锨。

“哎,这大过年的闹出这样的事儿,这年还怎么过啊。”董明一边走着,一边望着那屋顶塌陷的房子。

“那是什么?”冯樱隔着簌簌落下的雪花,望着书肆门前隆起的草堆,雪下的太大让人看不真切远处。

那东西不该出现在铺子门口,“是不是风吹过来的?”董明疑惑的说了一句,毕竟这些日子不仅仅是雪大,风也大,出门走路都和拔河似的,需要往前挣着用力才能前行。

这天上说不好就飞过什么东西,前两天他还看到一只狗在天上飞,只可惜飞的太快了,叫冯樱和霍彦青看的时候,狗都飞没影了,他们都说他看花了眼,可董明不觉得,那么大一只狗在天上飞,他又不是眼瞎。

霍彦青紧紧盯着那团东西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步伐也大了起来,冯樱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安,觉得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赶忙小跑着追上给前。

三人跑到门前看着那草堆,都不由得紧张起来,“这……”冯樱瞧出来不对劲儿,却不敢近前。

“卧艹,这好像是个人啊……不过这么小……又有些不太像啊。”

霍彦青放下手里的扫帚往前走了一步,扒拉开那□□草虚虚掩盖住的人,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脖颈,“还有气。”

“什么,还活着啊,那要怎么办?!”董明这会儿也扔下东西近前,帮着扒拉那人身上的雪,这人被半埋在雪里,这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只怕他们也不会想到,这雪底下会躺着个人啊。

听到人还活着,冯樱松一口气,也上前帮着扒雪,霍彦青却说道:“冯樱你先去打开门,看看铺子里能不能进人,先把人抬进去再说。”

冯樱闻言赶忙起身打开了院门,昨日清扫过积雪,这会儿又有半人高,有了之前的经验,她赶忙拿着铁锨铲出来一条路,幸而铺子这边的院子不大,刚推开铺子的后门,霍彦青就已经抱着人朝着她走来。

屋里仍旧很冷,但比起外面好了许多,冯樱赶忙拿出火折子准备生炭盆,霍彦青查看了一下那人的手脚,端着铜盆转身去院子里盛了一盆的雪,这会儿哪哪都不缺这玩意儿。

冯樱不明所以,就看到霍彦青将那人的衣服扯开,捧起来一捧雪,就按在那人的胸膛上用力的搓着。

躺在床上的人看着年纪不大,也就十一二的样子,身上枯瘦如柴,嘴唇冻得青紫没有半点人气。

冯樱将炭盆放在那木架子床底下烘着,“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快用雪给他搓一下手脚,不然手脚都得废了。”霍彦青似乎对这样的事儿十分娴熟,像是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一般。

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冯樱赶忙捧起来雪给那孩子搓着脚,雪已经算是冰冷刺骨了,可那孩子的脚就像是一坨子冰,愣是冒着丝丝凉气泛着青紫,这一刻冯樱甚至觉得雪都比他暖几分。

“他都这样了,不该是烧些热水让他泡一泡暖一暖吗?”

她其实不懂,这人都已经冻成了冰块儿,怎么还要用冰冷的雪搓,这岂不是更冷?

霍彦青又抓了一把雪给他搓着胸口,“不可以,他冻伤了,如果直接烤火或者用热水泡,别说手脚都得掉下来,就连命也难保。”

孩子的胸口已经被他搓的通红,的确被就开始看着有些血色人气,冯樱搓了两把雪之后,也逐渐感觉到掌心里的小脚开始发烫,她心里讶然,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继续用力搓着另一只脚。

这功夫董明带着个郎中匆匆赶过来,进门往床上看看那孩子,“怎么样?还活着吗?“

“活着。”霍彦青将孩子胸口的雪水擦干净,退到一旁让郎中给他瞧瞧。

郎中给他号了号脉,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冯樱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干的帨巾将他的脚擦干,拎过来之前董明盖着的被子给那孩子盖上。

好一会儿郎中才收起来手,搓着有些冰冷的手叹气道:“这孩子……”

董明是个心急的,“这孩子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这孩子命应该暂时保住了,你们处理的也很及时,这要是将人往热水里一泡,只怕当场就没了,不过一会儿他缓过来,最好还是用温水泡一会儿,只是他不仅仅是冻的,这身上还有伤呢,应该是之前受了重伤,尚未痊愈又挨了冻,且得好生调养一阵呢。”

听到这话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调养一阵没有问题,只要能活下来,别缺胳膊少腿儿的,这日后的生活就不难过。

送走了郎中,三人看着昏迷中的孩子陷入了沉默,冯樱捏着郎中开的药方,“现在怎么办?”

他们租住的宅子只有两间房,现如今霍彦青和董明挤在一间屋里,冯樱一个姑娘家住在稍小的东屋,现在又捡了一个孩子,十一二的男孩子总不能和冯樱近在一张床上,可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

“不如……我留在这里照顾他,收拾一下,你们一会儿回去就行。”董明大包大揽的准备留下来照顾这个孩子。

这若是平时也就罢了,这可是冬天又是快过年的时候,更何况今年的天气格外的诡异,这铺子里倒是有一间厢房,可没有厨房更没有水井,去外面打一桶水拎回来的路上就要冻成冰,这样的日子怎么过。

“一会儿我去抓药,顺便将马车套过来,先将孩子拉回去再说,实在不行就在堂屋里搭个板床先让他住下,这段时间不管是熬药还是做饭,都方便。”

对于霍彦青的提议冯樱十分赞同,见董明还有想要劝说的架势,她赶忙说道:“没错,这样咱们也还能省些碳火,不然他留在这里少不得碳火,这一日三餐还有烧炭那样不是开支,回去一盆碳咱们几个人都可以取暖,做一锅饭大家都可以吃饱,总比这里强。”

上了岁数的人,总是更会过日子,以前董明自己过的时候从不会考虑这些,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可自从和冯樱他们一起过了之后,越发像冯进财,处处都得精打细算,看着冯樱和霍彦青有时候给他买料子做新衣服,他都觉得这俩人不会过日子,他一个老头子有衣服穿就行,哪里需要那么些新衣服好料子啊。

这会儿听冯樱这样一说,董明那节省的思想再次转动,“对对对,那还是回去住吧,到时候放在炭盆上给他煎药就行,都省了额外生火的柴。”

冯樱点点头,看了霍彦青一眼,对方懂了她的意思,赶忙推开门去了药铺,顺便回家套车过来接人。

董明是个闲不住的,既然这孩子没事儿,他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他就搬着梯子上了屋顶,这铺子的房屋瞧着可没有租住的宅子结实呢,这若是不清理屋顶的雪,只怕过完节回来就得重新盖房子了。

冯樱有些担心的给他抚着梯子,“也不晓得这雪还要下个几日,这样下去瞧着也不是个法子,今年这年过得真是……”

“一会儿我再占一卦。”说完他想起来霍彦青昨晚说得话,“秀才不是说,这雪最多再下一两日嘛,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再这样下下去,别说是城外的百姓,就算是衙门也得塌了。”

两人屋顶还没收拾完,霍彦青就赶着马车过来了,马车上甚至还堆了些被褥衣服,看着董明一把年纪站在屋顶上,霍彦青赶忙上去将人替下来。

铺子一共就两间房,小小的一个清理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有了霍彦青的帮忙,很快就收拾了出来,院子里也只是扫出来一条道,三人都没有管堆在一旁的雪。

收拾好之后,霍彦青从马车上拿出来自己的一身衣服,“我先给他换一身衣服。”说着看向冯樱,“你把马车里的被褥铺好,这边先这样,得回去让他泡个热水澡。”

“好。”

董明和霍彦青进去给孩子换衣服,冯樱铺好了马车坐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房门打开,霍彦青抱着人上了马车,董明也将屋里的碳火熄灭,锁上房门离开。

回到家里三人又忙了起来,冯樱忙着烧水,他们二人忙着给那孩子搭个简易的板床,洗澡的水不开也没事儿,烧热了冯樱就往浴桶里舀,对上冷水足够泡下一个成年人,锅里还剩下半锅的热水,她盖上盖子想着若是用不完,下午还可以洗衣服用。

到底是十一二的男孩,冯樱有心想帮忙也帮不上,董明和霍彦青将人扒了抱到了厨房泡着,冯樱听到他们走远的脚步声,掀开门帘看了一眼,拿起来那孩子脱下了的衣服回了屋。

这衣服是霍彦青给他的,霍彦青虽然是个书生,除了不似那些武人那般魁梧,可身高丝毫不低于那些人,这衣服穿在那小孩身上,哪哪都大出很多,瞧着十分不对劲儿,外面人在泡澡,她也不便出屋闲晃,索性躲在屋子里给那孩子改改衣服。

这边热水澡泡了一半,宅子的院门被人敲响,风雪声中这点子拍门的动静就显得有些小,幸而冯樱坐在屋里安静,除了厨房时而传来的水声,再就是窗外的风声,突然隐约听到后人喊,具体喊着什么冯樱听不清。

她缝完最后一针,用牙咬断了线头,放下衣服起身,“好像有人敲门。”

厨房里两人正忙着给那孩子淋热水,稀里哗啦的根本没有听到什么,闻言霍彦青掀开厨房门帘听了一下,的确像是有人在敲门。

冯樱看着他捆上去的袖子,还有湿了的衣服前襟儿,转身披上堂屋椅背上搭着的大氅,“你们忙吧,我去看看。”

冯樱裹紧了大氅跑出去,风一大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是小石子似的,有些疼还有些冷,呼吸都有些困难。

“谁啊?”她一边拉开门,一边询问着。

“冯掌柜,我家主子请您去一趟一品鲜。”

这下冯樱明白了,这是城里出了事儿,官府开始要动员商户们捐钱了,“好,我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

杜老板也是讲究人,这个天过来请人,自然不会让冯樱顶着风一步步挪过去,门外听着一架马车,比起县令借给霍彦青的可气派很多。

冯樱坐进马车里,外面的风雪也彻底被阻断,没一会儿耳边除了风雪声,还多了些人群说话的声音。

马车停下来了,她撩开车帘下了车,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前两天过来这里关着门,静悄悄的一看就是歇业了,可是今日门外站着几个人,酒楼里更是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

热闹的景象甚至比平时开业的时候还热闹,小厮引着她再次上了二楼,这次雅间里没有别人,只有杜老板和他的几个心腹。

看到冯樱过来,赶忙招招手,“冯掌柜来的正好,这是新的账册和算盘,我想了一下,这捐款的银子和东西可以放在商会代为保管,但这进账和出账的事儿得劳烦冯掌柜帮着登记。”

杜老板原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可今日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些人,时不时两句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越发觉得这事儿不能一个人揽着。

听他这样说完,冯樱也明白了他的担忧,最初得知杜老板和那赌坊有些关系的时候,她心里多少对着人有些看法的,可是今日这事儿做的光明磊落,冯樱反倒是更为佩服。

“会长为了大家操心费力,冯樱自然也愿意帮您分忧,这本也是商户们应该做的,我出不了银子那自该多出些力。”

冯樱抱着两个空账本和算盘,跟在杜老板的身后来到了大堂里,看着杜老板下楼,大堂里的人也都纷纷起身,一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只有少数和杜老板相熟的,拱手和他打招呼,杜老板站在楼梯上看着众人摆了摆手,大家也都安静的看着他,他将商会那日谈论的事儿说了一遍,也罢规矩和大家说清楚。

便是每个商户都必须捐,但不一定是捐银子和物品,就像冯樱这样小门小户的生意,没有钱和东西捐,那就可以出力,帮着官府一起搭建帐子和粥棚,帮着分粥发放些御寒的棉衣棉物。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之前官府让大家捐的时候,都必须是银子,除非是米粮铺子可以捐粮食外,其余的商户都得捐银子,更有甚者有的衙门还限定了钱数,交不够的第二年的税钱就会涨。

所以这次一出事儿,不少小铺面的商户都跟着紧张到不行,却不想今年商会竟然站出来,说是要代为管理这些捐款捐物,当然虽然没有限制金额,却限制了部分商户,那些家大业大的别想着钻扣子,派个下人过去帮忙干活就行,只有像冯樱这样小铺面的商户,才可以捐工。

听完那些规矩,众人觉得十分合理,杜老板指着其中一张桌子说道:“冯掌柜就在这里帮着登记吧,我会安排好人维护好秩序,今日就有劳冯掌柜了。”

冯樱抱着东西微微颔首,算是对他的回应,“都是应该的。”

记账盘账这样的事儿,对于冯樱来说算不得什么,她很小的时候,她爹就开始交给她记账盘账,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写的让人连连称赞。

原本不少商户还有些看不上这个丫头,但瞧着面对那么多人,她有条不紊的登记着,甚至都不需要扒拉算盘珠子,看看杜老板交给她的另一本账册,她就晓得面前站着的掌柜一年大约营收多少。

“李掌柜,您这可不对啊,您这前面三年那可是赚的锅满盆满,这铺子都已经扩了两家分店出去,虽不是在咱们城里,但直说这一个铺子一年的盈利,您这就超了商会的规定,断不可捐工。”

坐在这里冯樱才明白,杜老板何止是聪明人,这可不单单是为了避嫌,更是怕得罪人,于是她就坐在这里和这些商户们纠缠。

“倒也不是我不向着大家,我给李掌柜抬抬手,刘掌柜徐掌柜也得让我行方便,都给大家行了方便,这捐款上不来,帮不上官府的指令,拆了杜老板的台,别说是我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就算是在座的诸位,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啊,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大家也可怜可怜我这个小丫头,你们的女儿怕是和我差不多的年岁吧,我在这里也谢谢各位叔叔伯伯的照顾,这捐钱捐物的,每户都可以在青樱小报宣传一日如何?”

前面的话那些也并未往心里去,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自然是习惯为了利益尽可能的争取,但最后这两句将他们说红了脸,论起来不少人家的女儿,可都比冯樱还大呢,他们这若是在这里为难这个小丫头,的确像是欺负孩子似的。

一个城里住着,互相也都认识,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于是后面捐款的事儿倒是顺利很多。

大家家里也都有事儿,一个挨着一个都想快些捐完回家,冯樱也不敢说累了休息,就这样一口气忙到了下午。

霍彦青中午做好饭菜等着,见人过了未时还没有回来,有些着急的去寻人,酒楼门口这会儿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大堂里还有二三十人挤在那边,手里都抱着准备好的银子。

霍彦青皱着眉从人空里挤进去,一路走到了最前面,这才看到他要找的人,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他目光一动落在了冯樱身边那人的身上。

对方一袭红衣绣着盘金的醒狮图,手里拎着一个极为精美的红木食盒,这个都像是发着光,细碎的光芒笼罩在冯樱的身上。

他快步走上前,看了一眼冯樱面前摊开的几个账册,默不作声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冯樱的身边,拿起一支闲置的毛笔。

冯樱正忙着记账呢,丝毫没有察觉到霍彦青过来了,直到一只皮包骨的手探过来,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儒雅的气息,她猛地抬头看向身边,“你怎么过来了?”

“这么长时间没回家,过来看看,这本记到哪里了?”

见他要帮忙,冯樱求之不得,这一上午给她累得够呛。

一旁的朱绍气得撇撇嘴,看着霍彦青很快就掌握了记账的要领,他赶忙拎着食盒凑过来,“冯樱,既然这里有他帮着记账,你跟我去那边吃点东西吧,这可都是我家厨子现做的,味道比这一品鲜的菜还要好吃。”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冯樱,满眼的期待和激动毫不掩饰。

可是忙起来的时候,冯樱丝毫不觉得饿,满心都是赶紧将这些账目统计完,然后汇总算出来最后的总账,还得抓紧时间写一份青樱小报……不,是青樱大报,这次的人数不少,说好要全部公布出去,这么多的人名和数目,小报的页面根本放不下。

“我不饿,你去吃吧。”冯樱始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忙着登记那些人带来的银子,身边摆着两三个大箱子,里面都是今日募来的捐款。

这话冯樱一中午都和他说了四次了,朱绍有些委屈的耷拉着眼皮,一旁的霍彦青一心二用,一边手里的活儿不停,一边说道:“我包了小馄饨,一会儿回去煮给你吃。”

“好。”冯樱淡然平静的应了一声,十分的随意,却让一旁的朱绍觉得她这回答也十分熟稔,像是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似的,可他了解过,从冯进财死后,他们才来到城里,霍彦青的态度似乎对她和在县里的时候不一样。

有了霍彦青的帮忙,事情进行的更为顺利,一炷香的时间就把剩下的银子全部统计完,两人站起身收拾了一下账本。

虽然那些掌柜们都走了,可冯樱却不能这会儿立马回去,她还得盘一盘那些银子和东西,能不能和手里的账本对上。

一品鲜的小二将门关上,霍彦青给她倒了一杯水,一上午滴水未进,冯樱的嗓子都已经快要冒烟儿,一口气喝完一杯,“我还要喝。”

霍彦青就拎着提梁壶又给她续了一杯,两杯水喝下肚冯樱终于活了过来,看着满屋的箱子她有些发愁,这会儿她可不能回去,这里面多了少了的到时候可不好说。

杜老板的账房也守在一旁,这人一会儿负责将这些箱子全都带回去,但是拿走之前也是要和冯樱对账的。

活动了一下脖子,冯樱转身准备开始盘点那些银子,突然怀里别人丢进来一个尚算温热的烤地瓜。

霍彦青整理了一下袍子的前襟儿,“我来清点,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一旁的朱绍见她饿了,再次将食盒提过来,“菜凉了我去让人给你热热吧。”说着嫌弃的看看冯樱手里的烤地瓜,“吃那个干什么,甜兮兮的也不顶饿,你等着我这就去热菜。”

冯樱刚咬了一口烤地瓜,见他要走伸手想要阻拦,可朱绍等了整整一上午,眼瞧着可以献殷勤这脚下像是抹了油,冯樱手伸到一半他早就跑没影了。

转眼看到不远处的霍彦青,这人等了她半天,如今菜也是现成的,冯樱想了想也没有再拒绝朱绍,起身走向清点银子的霍彦青身边,想着周围还有人,冯樱抿了抿唇说道:“哥,你中午也没吃饭吧,一会儿一起吃点吧,吃完再清点。”

霍彦青头都没抬,继续数着那摞成排的元宝,“不饿。”

冯樱扫了一眼背对她的人,总觉得这人好像在生气,她叹息一声,这活儿也不是她自己上赶着寻的,在这城里开铺子,可不敢得罪了商会,她这出点力不用出钱已经很好了,而且比起那些帮着搭粥棚的人,她坐在这里动动笔杆子就行,也算是比较轻松。

可看着他蹲在地上认真清点的背影,冯樱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烤地瓜刚吃完,朱绍就带着人喜滋滋的朝着她这边走过来,身后小二端着托盘。

“冯樱快些尝尝,虽然热了两次口感可能不太好,不过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

说话的功夫,小二已经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看着他放下两双碗筷,冯樱疑惑的看着朱绍,“你刚才不是说中午已经吃过了吗?”

朱绍红着脸,笑呵呵的去搬凳子准备坐在冯樱的对面,“我是吃过了,但是你一个人多没意思啊,我再陪你吃点。”

正忙着清点银子的人动作一顿,缓缓站起身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待朱绍搬着凳子一放下,他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将那搬凳子的人挤到了一旁,更是看都没有看朱绍一眼。

“多谢朱三公子,刚好我也没有吃饭,我陪小妹用些把,朱三公子不如和许账房一起点点其余几箱子的银子?”

一共就两双碗筷,霍彦青说着也不客气的拿起来夹菜开始吃,一旁的朱绍人都傻了,他还没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他邀请过霍彦青吗?没邀请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脸!

冯樱也有些傻了,看看朱绍气红的脸,又看看一脸淡然优雅吃饭的霍彦青,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回想着,刚才她好像问过霍彦青,他的回答好像是“不吃”来着,怎么……

“啪啪——”对面探过来一双筷子敲了一下碗沿,“傻杵着干什么,朱三公子一番心意你我也别辜负了,快吃饭,吃完了还有那么多活儿要干。”

冯樱应了一声,“哦。”端起来碗就开始吃,不得不说朱绍有一点说的没错,他们家的厨子做菜的确是不错。

她好奇的看着气到快炸了朱绍,这会儿那人眼睛里像是噙着剧毒,恨不能化身成五步蛇咬死霍彦青,冯樱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然她都害怕朱绍气急了,真和霍彦青动手。

“你来城里看舅舅还自带这厨子?”

平时从县里到城中就不近,这会儿又是大雪漫天,她可不觉得这官道好走,显然这人不是才被调过来的,很定时跟着朱绍一起过来的。

说起来这个,朱绍的脸色瞬间好看许多,喜滋滋的和冯樱说道:“她就是我身边的丫鬟,主子出门自然是要有人伺候着,这丫头照顾人倒是在次,有着一手的好厨艺,我每次没有胃口的时候,她就会变着花样的给我做好吃的。”

说完,见冯樱似乎挺有兴趣的样子,眼睛一直看着他,朱绍带着几分羞涩的说道:“冯樱如果你喜欢,日后就让她跟着你,左右到时候你身边也得有人伺候着。”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可在场的人都清楚,朱绍是说婚后的事儿,冯樱无语的翻了一个白眼,“不好意思,我这人惜命的很,我还是吃这粗茶淡饭更合胃口。”

虽然没有见过朱绍说的那个丫头,可冯樱从他话语中那细小的事物里,看到一点别的东西,虽说在富家公子中,有通房丫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冯樱想想都觉得别扭。

她低头再吃眼前的饭菜时,只觉得不那么合口了,甚至有些嫌弃,吃了两口她就放下筷子,“这菜味道的确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烤地瓜好像更好吃。”

说完,她擦擦嘴忙过去帮着许账房点货,反倒是霍彦青将桌子上所有的饭菜都吃了,就连冯樱剩下的半碗饭,他也没有嫌弃的端过来吃完。

这下彻底气坏了朱绍,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他的全身都像是着了火,周身散发着暴躁,却又舍不得在冯樱面前耍脾气。

霍彦青看着他出门的背影淡然的说道:“这场雪倒是能给朱公子降降温。”

账目没有任何的差错,冯樱也让董明联系了那位刻板师父,加钱加急刻出来了新一期的青樱小报,小报的内容都是各个商户的捐款内容。

冯樱本以为这期的邸报八成买的人不多,老百姓都忙着收拾自己的房子,大雪纷飞的有谁会出来买小报啊。

却不想铺子一开门,窗口前就挤满了买小报的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都是各个商户家里遣人来买的,就是想看看上面登记的对不对。

也有些城内的百姓顺手买一份,看到内容后十分惊讶。

但这些冯樱都不太清出来,售卖邸报的事儿向来都是董明在办,她坐在堂屋看着霍彦青给那孩子喂药,“这都两天过去了,这孩子怎么还没有醒啊?”

今日的雪瞧着比前两日小了不少,这是个不错的迹象,可惜城外的百姓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这两天那孩子是不吃不喝的,药都是霍彦青硬往里灌,冯樱担心空着肚子喝药烧坏了胃,每天都熬着粥,将米都煮化了变成米浆才让人喂下去,霍彦青检查过,这孩子的手脚都保住了,虽然生了些冻疮,但不会影响日后的使用。

“今天先这样,要是明天还是不醒,就再找郎中过来瞧瞧。”

话音一落下,冯樱突然看到那孩子的手指动了一下,“他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霍彦青放在下手里空了的药碗,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脸,“醒醒。”

似是感觉到了有人在拍他,小孩子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反应十分难得,这两日那孩子一直没有反应,就连给他泡澡、清理冻疮烂肉,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会儿看着他皱眉挣扎的样子,一双拳头紧紧的握着,本来没有多少血色的唇,这会儿紧紧抿到发白,看得出来他很努力。

冯樱看得都有些着急,“要不请郎中过来瞧瞧吧,这人看样子是醒了,怎么就是睁不开眼啊?”

话音一落下,小家伙猛地睁大了双眼,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上水面,他一瞬间停止呼吸后,又猛地大口的喘息着,一双因为憋气而盛满水光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打量着周围,目光最后落在了霍彦青和冯樱的身上。

“醒了醒了,可算是醒了。”冯樱开心的看着小家伙笑了笑。

霍彦青仍旧是一脸淡定的看着对方,“能说话吗?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

他动了动嘴,满嘴都是苦涩的汤药味,望着霍彦青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不适,“你们救了我。”

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行,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冯樱看着他错愕的目光,心里有些猜测,赶忙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

蜂蜜可是好东西,这东西平常人家轻易舍不得买,冯樱也是因为快过年了,想着买些冲水当做茶,这会儿刚好派上了用场。

霍彦青扶着人喂给他半杯蜂蜜水,许是身子太过虚弱,和半杯水他都累得气喘吁吁,人像是丢了半条命似的。

“我们在书肆门口发现的你,当时你都快冻死了,郎中说你身上不仅有冻伤,还受过内伤,所以这段时间你得卧床好好养着。”

冯樱说完,看看满口纷飞的小雪,再有两日就要过年了,“得了,咱们今天就把那根筒骨炖了,用那骨汤给他熬粥,人醒了什么都好说。”

做别的饭菜她或许还不太行,这熬粥炖汤手艺还算是拿得出手。

躺在床上的孩子,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和感激,撑着身子想要下地跪下给他们磕头,被霍彦青一把抱了回去,“折腾什么,好容易捡回来的命,想折腾没了吗。”

他虽说是个读书人,可冷下脸的时候冯樱素来都是害怕的,更别说一个十一二岁没有家的孩子。

被霍彦青凶了之后,那孩子脸色白了几分,嗫喏着躺在床上,霍彦青脸色冷淡的看着他,“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冯樱总觉得这个时候就该让人好好休息,对于那孩子的身体状况,多说一句话都是消耗,可看着霍彦青那张冷峻的脸,她抿抿唇去院子里摸出一根冻的帮帮硬的筒骨,回来洗洗刷刷之后扔进了陶罐里炖汤。

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我叫谢文,我爹欠了赌坊的银子,将我娘典妻给那管事的人,下雪之前赌坊的人又来催债,我爹拿不出来,他们就说要拿我抵债,卖到京城的象姑馆,我得知后……趁着他们看守松懈的时候跑了,但跑到半道被他们追上,挨了顿打我就昏死过去。”

说完,他气喘吁吁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提着一口气说,“估计当时他们以为我死了,后来我饿的不行,听城外土地庙的乞丐说,青樱书肆买消息最少五文钱一条,便是没有消息,也可以帮着卖邸报,一天也能挣个七八文,然后我就去了,可天黑了书肆没人,我只好睡在了门口。”

原来这孩子也是城里的,他爹本事在杂货铺的一名伙计,可贪财沾了赌坊的边儿,最后害了全家人。

冯樱越发可怜这个孩子,倒是守在床边的霍彦青不以为意,也不怪他疑心重,着实农夫与蛇的事儿他以前见多了。

这雪灾一出,官府年前年后都不用放假了,衙门里的人忙得都吃不上饭,第二日雪终于停了,霍彦青赶着马车去了县衙归还车,顺便了解一下城里姓谢的人家,也查找到了谢文的事情,前因后果的确如谢文所言,家里本也是本分老实的人家,可惜沾了一个赌字全家遭了难。

“嗐,这谢广昌也是活该,他那孩子跑了之后,赌馆里的人哪里会放过他,第二日就将他抓走卖了替身,这笔烂账也算是了了,只是不知道那孩子如今跑去了哪里,但不管怎么说,这小子也是有福,能这样轻易的逃走,如今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了。”

说完,县衙的主簿好奇的看向霍彦青,“霍公子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件事?”

霍彦青也没有隐瞒,“因为前些日子我们救起一个快冻死的孩子,这孩子身上除了冻伤还有内伤,他说他叫谢文,看着那些伤不像是磕碰所致,所以想打听一下,以免有什么麻烦。”

主簿惊讶的站起身看着他,“当真?那孩子还活着啊?”

“当真,现在人就在我家里,我们给他请了郎中,郎中说他伤势太重,需要卧床好生休养才行。”

“哎,你们都是好人啊,你只管放心,若是别人我还不敢打包票,这孩子的确是个好孩子,可惜不会投胎,找了那样的一个爹,如今你们救了他,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看着他这副样子,霍彦青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主簿可是之前认识这个孩子?”

主簿点点头,“认识,这孩子之前的家就在我那岳丈隔壁,我和娘子时常去看望老人,见过这孩子几次,虽没念过书,却极是有眼色和礼数的,前些年我还劝他爹送他去读书呢,后来……唉,不提也罢。”说着主簿摆摆手,从他的话语和神态里,显然很是喜欢那孩子的。

得了这话,霍彦青也算是放心了,回去的路上又去了一趟医官,请了之前的郎中过来,再给谢文看看,之前的抓的药也都吃完了,但这孩子瞧着还是奄奄一息的,冯樱等人都不敢马虎。

郎中搭脉查看一番,“没事儿了,再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别让他再冻着,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得了这话冯樱松了一口气,赶忙奉上诊金,霍彦青再次将人送回去,顺便抓了些药回来,董明揣着手,眯着眼睛看着晴空万里的天,呲着一口大黄牙嘿嘿一笑。

“好啊,明天就是除夕了,咱们家也算是添丁进口是个吉兆,这有惊无险必有后福。”

城外的房子倒塌的厉害,官府这些日子就在赈灾,城门外左边是官府舍的粥棚,右边是商会舍得避风取暖的草棚,两边像是打擂台似的,一天天比着来。

商会更是直接安排人去村子里帮着修缮房屋,这雪灾的确不小,但百姓们不少人也都有防范,这也多亏了青樱小报的提醒,所以雪灾不小,可受灾的人不算太多,加上周围县衙快速做出应对决策,所以几乎没有伤亡。

而商会花钱请人帮着修缮,除夕这一天除了乞丐躲在草棚里喝粥,有家的老百姓都可以安心的在家过年。

官老爷们气哼哼的却有说不出什么,倒是让阜宁商会一时出尽风头,甚至就连京城都有所耳闻,靖亲王更是当即写了一个“嘉惠乡邻”匾额,让人送到了阜宁商会。

这东西不值几个钱,可意义却非同一般,自此,出门做生意一提及阜宁货商的名字,没有说不仁义的,大家也都喜欢和阜宁的商人做生意,不过这也都是后话。

除夕这日,铜锣巷的宅子里也显得格外的热闹,作为家里的主厨,霍彦青几乎接手了家里所有的年夜饭菜,冯樱就是家里的杂工,一会儿帮着在厨房里洗菜烧火,一会儿和董明一起熬浆糊贴对子。

“左边高一点,对对对就是这样。”董明站在远处指挥着,冯樱踩着凳子贴对联。

“这浆糊不错了,一会儿还在熬一些,屋里的房门和水缸都没有贴呢。”

冯樱端着空了的浆糊碗嘟囔着,从凳子上下来,隔壁的薛家听到了动静,赶忙出来。

“哟贴对联啊,你们还别说,秀才这笔字可是真好。”薛大娘不识字,但这每年都喜欢买些福字对联的,时间久了即便是不认得字,却也能看得出那些字的好坏。

冯樱扫了一眼薛家的大门,还是去年的对联,都有些破烂了,“大娘今年还没有买对联吗?”

“没啊,往年越是到了年三十儿这日对子月便宜,毕竟过了今日买对子的人可就少了,我都是趁着这个功夫捡个便宜,结果今年这雪灾闹得,如今这城里街上哪还有人摆摊啊,这不就给耽搁了。”

“我家里还有一副对联,都是我哥自己写的,大娘要是不嫌弃,我这就去拿。”

“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啊。”说着她将手里的熏鸡和腊肠递给冯樱,“这是我那亲家自家做的,味道怪好呢,每年过年都会送些过来,今年这听说涛儿出了事儿,昨日这不又来了一趟,这些东西也是他们特意让我给你们的,说是谢谢当日的帮忙。”

这东西如今算不得多稀罕的东西,只是一番心意,冯樱也不和薛家客气,“我家没人会做这个,我还正想着这一口呢,可巧大量就送了过来,那我可就不和您客气了。”

她越是这样大大方方痛痛快快的,薛大娘越是喜欢,“快拿着快拿着,若是日后喜欢吃,我也会做,我给你们做。”

他们在这城里住不久,等着霍彦青乡试之后,就要去往京城,但这话冯樱没说,一点头应着,“那感情好,我是的确是个有口福的。”

她拎着东西回去,挑了一副应景的对联,和两对福字出来,“大娘您看够不够用,若是不够我让我哥一会儿再给您写点。”

“哎哟哎哟,写的可是真好看啊,够用够用,往年我都不曾买这么多,本是要过来感谢你们的,这倒好又白得了你们的好儿。”

“不白得,日后自是有讨回来的时候。”冯樱指了指挂在院子里的腊肠,玩笑着将人送了回去。

当下不管是他们的小院子,还是这街上,处处都能闻到过油的飘向,站在巷子吸吸味儿感觉都能饱了肚子,雪停了,小孩子是最为欢喜的,平日里并未见巷子里这么多的孩子,如今看着七八个小孩,举着咕噜噜转动的风车,从他们小院子门前,嘻嘻哈哈的跑过去。

到底是城里,这有钱人多点,买了不少鞭炮给孩子玩儿,天还没有黑呢,就有小孩子拿着呲花子在巷子里放。

这若是在县城或者村子里,想都不要想,便是买了鞭炮也得等着子时的时候放,小孩子只能等着第二天一早,满村里捡昨晚没响的哑炮玩儿。

谢文因为养伤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可他的目光里,带着许久都不曾有过的喜色。

冯樱今日看着心情很不错,整个人也都忙得像个陀螺似的,霍彦青一边过油炸着东西,目光扫了一眼乐呵呵搅着浆糊的冯樱,他脸上清冷平淡的让人看不出多少情绪,唯有眉头似有若无的蹙了蹙。

冯樱看着浆糊差不多了,将瓦盆从泥炉上拿下了,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突然转头看向霍彦青,目光里带着几分疑问。

霍彦青收回目光,淡然的从炸好的干炸里脊里,随手拿了一根,“尝尝如何?”

冯樱眼里的疑问瞬间消散,接过那里脊塞进嘴里,刚出锅不久的干炸里脊,有些热但已经不烫嘴了,吃在嘴里酥香鲜嫩,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大点点头,“唔唔太好吃了。”

说完趁着霍彦青不注意伸手抓了两根,转头就跑,霍彦青守着滚烫的油锅吓他一跳,“小心烫着。”

冯樱抓走的那两根是货真价实刚出锅的,跑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她就后知后觉感到烫手了,但偷到肉条她又忍不住的开心,捏着肉条跑到堂屋,刚往嘴里塞了一根,嘶哈嘶哈的咬着,就看到谢文亮闪闪的目光。

她脚步一转去了床边,笑吟吟的将另一根喂到谢文的嘴边。“快吃,我刚偷来的。”

虽然没有看到厨房里的场景,可谢文躺在搬床上也听到了厨房里的动静,知道她这是开玩笑,然后张嘴叼走了炸肉,“唔好烫,但是很香。”

听到这话冯樱笑的开心,“还有更香的呢,今晚除夕会有很多好吃的,我问过郎中,那些菜你都能吃。”

“谢谢。”谢文满眼感激的看着冯樱。

对上他这认真又炙热的目光,冯樱有些羞涩的挥挥手,“客气什么,再说谢你就去谢霍彦青,是他救得你。”

这话倒是不假,这孩子能保住命和手脚,的确是霍彦青的功劳,这些日子照顾谢文的事儿,也都是霍彦青在做,她为了避嫌只会照顾一下他的饮食,董明一把年纪霍彦青也不喜欢累他操心。

谢文点点头,“嗯,也谢谢霍大哥。”说完他望着堂屋门外照进来的光,眼睛带着几分湿意,“我总觉得我现在像是在做梦,甚至有时候会想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来到了极乐世界才会这样幸福。”

“呸呸呸,不准说那些不吉利的字眼,今天可是除夕,要是让你董叔听懂了,指定又要数落你。”

“得了,你好好歇着,我去帮着董叔贴对子,中午咱们吃剔骨肉汤面。”

谢文听到吃好吃的笑了,“好。”

贴完对联,见董明扶着谢文去出恭,霍彦青自己在厨房忙活着,她也悄咪咪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找出来红纸裁了裁,每个里面都包上了铜钱。

看着手里叠得四四方方的红包,冯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圈红红的望着那红包,越是到这些节日的时候,她就越想她爹。

以前这些事儿都是她爹准备,她一年里最期待的就是从她爹手里讨红包,去年的红封还在她的枕头里,可今年的……那个会笑呵呵给她红封的人,再也不会给她了。

大过节的她不想闹得大家都不开心,一上午都在压抑着情绪,这会儿她躲在屋里捂着嘴,无声的落下了泪。

沉浸在情绪里,她只觉得自己不过是进来一小会儿,却不知她已经躲在屋里快半个时辰,霍彦青和董明站在她的房门外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担心和无奈。

可他们谁也没有近前去打扰冯樱,从今早开始,他们就在冯樱那异常开心的笑容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因为她的笑不达眼底,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嘴角是翘着的,眼睛也是弯着的,可唯独那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悲伤。

董明拍拍霍彦青的肩头叹息一声,转身出门劈柴去了,冬日里即便是不做饭也缺不了柴,不烧柴取暖他们都得冻死。

霍彦青端着蜂蜜水站在她的房门外,抬手敲了敲门,“咚咚咚——”

叠指轻弹,房门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他比往日温和的声音响起,“冯樱,吃饭。”

情绪发泄出来冯樱感觉舒服一些,听到门外喊她的声音,慌忙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苦后的暗哑,却又强装出欢快的语气,收拾好情绪之后去扯了扯嘴角,然后鼓足勇气打开了房门,开门的一瞬间她看到门外站着人,还未待看清是谁,就一脸没心没肺似的笑了。

接着就见霍彦青冷淡着脸盯着她看看,“喝了水去洗把脸。”冯樱冷不丁被人塞了一杯蜂蜜水,怔愣的看着霍彦青转身走开的背影。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蜜水,鼻子又有些酸涩了,她赶忙端起来喝了一口,甜蜜的味道让她心情好了许多,嗓子也舒服不少。

喝完水她洗漱架前洗了一把脸,这才觉得身上轻松很多,望着铜盆水影倒影出来的影子她抿唇笑了笑,这次的笑透着几分真情。

“丫头快来吃面,要坨了。”董明从厨房端着肉末面出来,顺便喊了冯樱一嗓子,“来了!”

到底是除夕,这碗肉沫面可比平时多了不少的肉,碗底还有些剔骨肉,可以说半碗肉半碗面的状态,四人围坐在桌边抱着碗唏哩呼噜的嗦着面。

“咱们今年忘了买鞭炮。”冯樱吃到一半猛然想起来,脸色带着几分懊恼,除夕街上已经没有开门的铺子里了,现在想去买都买不到。

“哼,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前两天我就买了两挂鞭回来,这会儿放在里屋呢。”

冯樱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董明,“果然家里还得有董叔坐镇才靠谱啊,前天我就觉得少点什么,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吃过午饭,宅子里彻底热闹了起来,家里能干活儿的人,都围着厨房和霍彦青转悠,冯樱时不时就会偷点东西出来和谢文分享一下。

等着彻底忙完的时候,天色刚好也逐渐暗了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唯有董明手里握着酒杯,其余的人都喝桂花饮。

堂屋的一角设了一个小供桌,上面摆放着冯进财的牌位,牌位前也摆着一杯酒,前面四五个小碟子里,盛着今晚各色的菜。

“我算是咱们这个家里年纪最大的,今天就仗着岁数先说两句,这一年咱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经历了太多,但不管发生了什么,眼下最难最苦的日子都过去了,也算是否极泰来,咱们能聚在一起也算是缘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互相照拂互相担待,一起努力将眼下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冯樱眼尾有些泛红举起手里的桂花饮,“对,祝我们日后都可以过上想过的日子,成为想成为的人。”

霍彦青举起手里的杯:“敬未来的自己。”

谢文这会儿也红了眼圈,鼻头也红红的,举着手里的酒杯看看其他人,“我要敬你们。”

冯樱看着他那副可怜的样子,没忍住笑了,随后董明和谢文也都被她带着笑了起来,就连坐在她对面的霍彦青,目光也柔和似水的望着她,看得冯樱酒不醉人人自醉,脸颊烧了起来。

有些慌乱的错开目光,拿起筷子想去夹鱼,但犹豫了一下又收回来,转而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咬了一口,“唔,太香了,真好吃。”

见谢文有些拘谨,她抬手也给谢文夹了一个,“你这小身板得多吃点,尝尝你霍哥做的狮子头,简直是一绝。”

收回来手冯樱就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块儿摘好刺的鱼,她冲着霍彦青嘿嘿笑了一下,对方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里多谢些笑意,“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摘鱼刺。”

一旁忙着啃鸡腿的董明嗤笑一声,“每次有你惯着给她摘好了,她这辈子都学不会。”

他话一出口,霍彦青垂下眸子不再说话,冯樱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我爹说了,我就是天生只需要等着吃鱼的命,永远也学不会摘刺。”

冯进财倒也不是溺爱孩子不教给她,只是冯樱似乎在摘鱼刺方面天生有些缺陷,怎么讲她都学不会,只要自己摘刺,几乎是吃一次卡一次嗓子,后来冯进财就不再坚持了,每次都给孩子摘好了。

霍彦青去到冯家之后,也算是看清了这事儿,这才十分上道的接手摘鱼刺的活儿。

冯樱最爱吃鱼,可也最讨厌鱼,就是因为这鱼总是让她无法大快朵颐,每次自己吃都是小心翼翼,即便是很小心,仍旧会被刺扎到。

一顿饭吃完,董明喝的有些微醺,其余的人都吃的很痛快,这会儿坐在桌边喝着茶,吃着瓜子花生闲聊,说着明年的安排和过去的听闻。

就连空气里都是过年才会有的硫磺味道,暖暖和和喜气洋洋,“今年我是抢不到头香喽,以前每年我都能抢头香。”

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董明脸上带出几分怀念来,冯樱笑道:“日后等着我挣了大钱,就给董叔盖个道观,到时候每年的头香都是董叔的。”

“那感情好,我给自己我算过,我这后半生得有个女性贵人,带我飞黄腾达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还真说不好就是你呢。”

听到这话,冯樱财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肯定是我啊!”

子时一过鞭炮声响起的一瞬间,屋里的四人竟然生出一份神奇的感觉,曾经那些不幸都随着这一声鞭炮远去。

“我去放鞭炮!”董明回屋拿着一卷还没开封的鞭炮冲到院子里,挂在早已准备好的竹竿上。

霍彦青也起身,“我去煮饺子。”

冯樱起身给她爹上了一炷香,“爹,新年好啊,咱们一会儿吃饺子了。”

说完,她回屋拿出那些准备好的红封藏在怀中,院子里响起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明明那声音震得她心肝发抖,可就是开心想笑,喜悦像是从心底生出来。

董明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进了门,冯樱和谢文对视一眼,赶忙冲董明行礼,“董叔新年好!”

董明也早有准备,笑呵呵的从怀里拿出来两个红封给他们,“新年好。”

长辈给的压岁钱,自然是不能推辞,两人欢快的接过去,谢文也冲着冯樱说了一句:“樱姐新年好。”

冯樱笑呵呵的拿出来自己准备的红封,“新年好。”

许是没有想到她也会准备红封,谢文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压岁钱,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接过去。

董明呵呵的笑了,“她虽然比你大几岁,但也是长者,给你就拿着。”

这功夫,厨房里传出来霍彦青的声音,“冯樱过来帮忙端饺子。”

白菜肉馅的饺子冒着热气出锅,冯樱笑呵呵的过去,一进门她笑容顿了一下,不晓得该怎么称呼,抿了抿唇,“新年好呀。”

霍彦青目光里别有深意的看着她,嘴角浅浅勾出一个笑,对上他的目光,冯樱身上都像是被电过了一下,全身麻酥酥的,脸颊耳朵都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一双眼里是藏不住的羞涩,和爱慕的神色,霍彦青只当做没有看到,从怀中拿出一个红纸包好的红封递给冯樱。

“我也有?!”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她爹给他们一人一个,便是她给霍彦青问了好儿,对方也只是没有感情的应付回一句,今年倒是头一遭。

“不想要?那算了。”说着他作势就要收回来,送上门的钱哪能让他收回去,冯樱赶忙上前一把抱住,“要,怎么能不要呢。”

将红包拿在手里,冯樱察觉到这触感和份量都不对,她捏了捏眼睛瞬间亮了,赶忙打开那个纸包,托着红纸的掌心里,卧着一只肥嘟嘟的小老虎,“银果子?”

这个东西都是大户人家专门过年打赏的,或是给小孩子讨个乐趣,对于老百姓来说,别说这么大个的银锭子了,就是打银果子的手工费都够割几斤肉的,哪里舍得找人订制这个东西当压岁钱啊。

看着眼前的小老虎,冯樱晓得这是他特意给她准备的,因为她属虎。

霍彦青见她喜欢,眸子的神色越发温柔,说是让她过来帮着端饺子的,这会儿也只给她一只盛着五只饺子的小碗儿,“其余的我端就行。”

冯樱开心的将银果子收进怀中,端过那个小碗儿。

五只饺子的小碗是给冯进财摆供的,这也是大晋的风俗,年轻的死者共三只饺子,长者辞世过年供五只,这也是霍彦青为什么非要冯樱过来端的缘由,这碗饺子必须由冯樱供上去。

霍彦青一手端着一盘出来,董明也去帮着端了两盘,冯樱给她爹又敬了一杯酒,这才回到桌边吃饺子。

还没坐下就看到董明也给了霍彦青一个红包,冯樱笑呵呵的说道:“谢文还不快拜年!”

谢文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霍彦青在厨房忙,他忘了过去问好,这会儿也赶忙问了一声。

“嗯,你也新年好。”霍彦青给了谢文一个红封,和董明给的红封一样,里面装着六十文钱,今年过年收获最大的就属谢文。

他吃着热腾腾的饺子,终于忍不住流下来泪水,“我长这么大,都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红封,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谢谢你们。”

冯樱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一个饺子给他,“好了快吃吧,日后这样的好日子多得是呢,这饺子我们可是包了铜钱儿的,吃的时候小心些。”

说完她自己也夹起一颗饺子一口塞进嘴里,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其他人,“哎哟!”

笑容瞬间变成了包子脸,捂着腮帮子一脸痛苦的样子,霍彦青也放下了自己的筷子,拿着一个空碗放在她嘴边,“快吐出来。”

董明皱着脸一脸无奈的说道:“你家好意思叮嘱别人呢,你这倒好,自己第一个硌着。”

冯樱吐出来嘴里咬碎的饺子,和一枚闪亮的铜钱,缓过来那牙疼的劲儿,看着那铜钱笑了,“嘿嘿,今年我准发财!”

一家人无语凝噎的看着她,董明哼哼两声,“恭喜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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