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他正胡思乱想,那边的冷青忽然敲空了一下。冷青垂下视线看了一眼没入墙中将近半截的刀柄,刚想往墙里去迈,脚都动了,却忽然被人攥住右腕拉了回去。
他看过去,就听那人满脸正色地说道:“万一有鬼,别走散了。”
这次,冷青没有反驳,而是沉默地抽回手臂、拉回视线,在更大的范围之内用佩刀试探起来。那个看不见的缺口比一人宽些,像一扇隐蔽的大门嵌在墙中,温辰很是紧张,生怕那里面有着什么魑魅魍魉扑咬出来,便一直死攥着拳头紧盯那人搅动的那块墙面。他已经充分地领悟到了冷青到底有多讨厌别人碰他,于是,看见对方抬动腿脚之后,他赶紧揪住了那人的袖子,跟他前后脚地走进了墙中。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墙的后面并没有陷阱或是其他的危险,那里只有一扇对开大门静静立着、嵌在青灰的砖墙里面。
他看不出什么,但被他拉住衣袖的那个男人却似乎在细细地打抖。
“三爷?”
他唤了一声。然而,那人并没有给他回答,而是静静地上前一步,犹犹豫豫地,将手指缓缓搭到了门环上头。温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呆在那里,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又把右手抬了起来、过了许久许久才终于使出了一点力气将那扇大门缓缓推开。
……怎么会有跟他的宅邸那么相像的地方。不,也许……这是那座宅邸从前的样子?前些日子过去帮忙的时候他才发现,冷宅里头多了一面鸾凤雕花影壁,雅致,大气,柔和,就像身边这人的样貌那样。冷青总是不苟言笑,一双眉眼又总是斜斜飞着,不免让人觉得他有些凉薄到不近人情,然而他的本质还是淡的、雅的,都说相由心生,有着这样一副面庞,又怎可能真的心如利刃?嗯……而现下映入眼帘这块影壁,几乎与冷宅那个是一模一样。再加上院落的布局打眼上去也十分类似,这才让他产生了一瞬的恍惚。
“哎,是青儿啊。”
“青儿回来了?”
冷青望着转入视线的那一对男女,深深地吸了口气进入心腑,才颤声唤道:“……爹,娘。”
温辰又愣住了。这双夫妇好生年轻,一眼瞧着,并比自己大上太多,他们竟然是他的父母?这是怎么回事?是由于冷青的幻觉他们才以如此面貌示人,还是说……
“青儿,站在门口做什么,叫上这位朋友一起进来吧。”
“回来得正是时候,娘买了你最喜欢的栗子糕,你再不去,蓝儿和靛儿就要全吃光了。”
“……嗯,爹,娘,青儿回来了。”一边说着,冷青便跟着二人迈进了门里。可是,眼看着他的另一条腿就要跟着落进院中,他却又把两人反握住了,轻声对他们说道:“能不能……稍微等青儿一下。”
温辰就算神经再为粗犷,此时,也不忍去打扰现在的气氛。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个决定也许会招致难以弥补的惨痛代价,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要那些安心又柔软的情绪在那人脸上多多地停留一会儿。接着,他就看见一只脚掌已经进了门槛的青衣之人忽然折了回来,将他拉到了大门后面。
“你在这里等我。”
男人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急地用双手将他拽住,企图阻止他再度回到那扇门中:“三爷,不行,你不能去……你忘了吗……”
“这本就是我的事情,我得做一个了结才行。”冷青把那十根手指硬生生地扳了下来,并不去看他的眼睛,“实话实说……太久没见他们,哪怕是假的,我也想再多看他们几眼,再跟他们多叙几句。”
温辰徒劳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放心,我会出来的,不会有事。不还得把你这蠢货送回原处吗?就知道给人添乱。”说罢,冷青却是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对他笑了一笑,“等我一会儿。”
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男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回了门里、又看着大门缓缓闭上。确定他真的不会突然折回之后,他背靠着墙,望着头顶空无一物的那片漆黑发起了呆来。
怪不得他变成如今这样。他的年龄应当比自己小上不少,可是,却一丁点幼稚的影子都没有留下。如果是尚幼的时候便早早地没了双亲,从富家之子沦落到了人下贱民,他会这样强硬地排斥外人、这样堪称执拗地惦念百姓,也是可以理解的了。没有依靠,所以自己必须成熟起来、强大起来,成熟到不为天地异动而慌张变色,强大到事无巨细皆能以一己之力解决干净。
这样寒梅一般的坚韧好强,在别人眼里也许会是羡慕憧憬,在他的眼里,却只有相惜。他清楚地知晓要蜕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究竟需要多大的付出、究竟会经受怎样难熬的苦痛,他也历过,所以,他不想再让冷青独自一个人去背负这些。或许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他,自己便足以消化所有的疲惫痛楚,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要告诉对方,他懂,有他。如果厌他烦他能让那人暂时地忘却那些,这大抵,也是好事一桩。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说不出自己是为什么执着于此,或者该说,执着于那一个人。最初那不经意的一眼上去,那人的样貌脸孔便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头,挥之不去、召之即来。他本是不想费心发展一段也许并不顺利的友谊,但是,每当他想要退缩、放弃,心里便会泛起一阵涟漪般的失落,让他不满于仅仅止乎萍水之情。越是知晓那人,这些感情便会越发深重,使他不自觉地便把思绪投在了那人身上。
兴许,他不过是想看到冷青过得轻松一些、多笑上一笑罢了。彼此的担子都有如千斤磐石,所以,他如现在这般毫无负担、像是自己,便也希望那人可以舒展眉眼、悠闲自在。不论结果如何,这段经历对他来说都尤为珍贵,就是不知那人会如何去想。他会觉得自己没有白交这个朋友吗?
唉……总想些沉重的做什么呢。那人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不用他过多担心。
……但是话说回来,多好的人啊,怎么就遭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些,天下肯定又要多出一个令人生羡的美满家庭。方才虽然没敢仔细打量,但就是那匆匆一眼,让温辰不免错觉又是一位冷青走了出来。现在再来回想,他只想感叹冷青不愧是这一双鸳鸯的儿子。他将母亲的柔美温婉和父亲的沉静锋锐糅为一体,细眉长眼、小脸细颈,搭上薄唇高鼻、薄肩窄胯,再添一分或再减一分,都是会破坏这完美的和谐。
温辰是像爹的。高硕结实、眉目英朗,只可惜,这幅样子他的父王并没有见过。在他出征前不久的时候,父王因与当朝意见不和受到寰宇帝政权迫害、含恨死于狱中,他们这一支本就不被重视的旁系更是日益虚弱,历来体弱的母妃也因此忧思成疾,还是他的母后四处奔走、拼命争取,才使得这一方小家得以存续。但是努力背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们苟延残喘的惨相,于是,谋求出路的重担便落到了他们这对兄弟头上。不久之后,他的兄长温天为首,年幼的他和数名亲信为辅,他们暗中集结兵马,攻向了帝都长兴。
这些都是近乎二十年前的事了,如果有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让他可以回到那阖家欢乐的时候,他自然也要拼尽一切将它抓住。哪怕是假的呢。他们这种人,最无法抵抗的就是这个。冷青是不想让他看到那样柔弱的一面,才阻止他跟进去的吧。
他也该去竹园看看母妃了。本来刚回来不久的时候便想前去探望的,结果竹园那边派人给他消息,说他的母妃正在礼佛、暂时不见能人,便没有让他过去。礼什么佛,他母妃根本不信这个,找这样的借口,不过是因为身体不适、不想让他担心记挂才编出来的。最近,不知她有没有好上一些。他那母妃善乐,也许把冷青带去让他弹奏几曲,两人探讨探讨,她也会恢复精神、好得快些。
正在这儿幻想着三人在竹园和谐说笑的场景,他忽然被眼前的扭曲吓了一个哆嗦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幻觉要解除了?
这时就听吱呀一声,朱门忽然被人向外推开,紧接着,一抹青色也踏了出来。他刚刚抬了脚跟、还没有迎接上去,就见那人猛地弯下身子喷了一口鲜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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