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落槐院不得安生。
暖阁门窗皆关着，元恒在院中看了看槐叶遮掩的南窗，焦心地去院门口继续守着。
没多久，落槐院前那条石子小径上有一人提着灯来。
元恒提裙迎出去，橙黄烛光映出那人面庞，是个面容粗糙稍带点年纪的男人，元恒问他道：“四福，怎么样了？”
落槐院里除元恒贴身伺候和两个在院里干些细碎活计的丫头外，按理还该有个平时跑腿包揽粗重活儿的小厮。四福和元恒一样，之前都是在外院伺候，今日晌午才在袁管事那里交了前差，移来落槐院领活儿的。
早上的事在内院都传遍了，搞得落槐院人心惶惶。
这时，元恒和四福站在院门外，四福往里看了看，那院门檐下两边挂着的灯笼已有些昏暗了，衬得槐下南窗的灯火愈发孤冷，他收回目光，压低声对元恒道：“让公子安心睡吧，少爷在祠堂被打狠了，据说是晕死过去，御景园不敢来接人，是二太太下令抬回去的，今晚打死来不成咱落槐院的。”
元恒大松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只怕少爷真来落槐院发浑，公子哪能再受他刺激。”
四福亦是连连叹气。两人又说了几句，元恒便折回院里，拾步上了台阶，近了暖阁门前，他附耳听了听里面，稍有犹豫，开口轻道：“公子……少爷不会来的，恒儿进来替您梳洗歇了吧。”
屋内像是在发怔，过了会儿才传来声音，听起来兴头不大，有些乏怠道：“嗯，知道了，恒儿你歇了吧，不必进来了。”
听得元恒心里空落落的，犹怕他还在独自伤心，可元恒转念一想，早上少爷的话着实伤人得紧，公子也怕不想见到其他人，便在门外回道：“嗯，那恒儿去了，公子也早些歇下。”
屋里嗯了声，元恒便出来，他是贴身伺候主子的，月银压两个丫头一头，两个丫头自然就该听他的，只是元恒为人温直，向来不抬什么架子，出来交待两个丫头歇了，自己在院中守了守。
其实，这会儿尚早着呢，离平日灭灯还有好些时候，只是，虽然得了信，元恒仍不放心，自去熄了院灯，早早关了院门。
院中灯一落，南窗的光便显得更孤伶了。
孤伶的烛光跳动两下，便映得叶希贤的眸子好似茫茫四野无边苍穹上忽隐忽现的几点星子。他独坐在窗边，倚着头发愣，好半响，手臂撑得发麻，叶希贤才起身步去拔步床，推开床头暗格，从里面取了方长木匣出来。
回到案边，他拾了根细长的银匙子拨了拨案上的灯芯，那弱下去的烛火跳动一下，涨出火花把屋里照亮了许多，叶希贤将木匣盖推开，里面是一只青玉短笛，通体光润。
细长的手指轻轻地虚抚着那只短笛，青光流转凝在他指尖细碎闪动，叶希贤眼神虚空，喃喃问道：“白眉老道，我是否……走错了？”
是否走错了。
飘到裴府来，该吗？
窗外传来槐枝刮磨瓦檐的声响，叶希贤拈起短笛，横在嘴边，吹着扬和浅湖上、水田间不知名的小调。
无人能回答他，他已经来了。
翌日，二太太遣人传话，免了各院晨起的请安，叶希贤闲在落槐院一上午，用完午膳，看了会儿闲书，靠在小塌上午憩。
他睡得不深，听见窗外窃窃谈话声就醒了。待他起身，似是听见元恒忿忿的啐骂声，心中疑惑，拾步出去，看见院里两个丫头和四福都围站在元恒身边，元恒背对着坐在挨井边的石凳上，犹自愤恨不已。
叶希贤走过去，疑问：“怎么了？”
四人具是一惊，转头才发觉叶希贤，元恒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往后藏了藏。
“什么东西？还要瞒着我，”叶希贤只道，“拿出来我看看罢。”
“恒儿？”元恒不肯，叶希加重语气喊了声他，他才慢吞吞地递了过来。
叶希贤接过一看，是块红木牌子，上面竟还写着自己的名字。叶希贤看了半响，皱眉问：“这是什么？为何写我的名字？”
他询望向四人，两个丫头都低着头不说话，元恒更是愤红了脸，叶希贤只得转向四福，道：“四福，你来说，这东西是什么，从何处来？”
四福低下头，低声道：“回公子，这牌子……是青楼里的花魁挂牌，额……是少爷遣人送过来的，吩咐院里保管好。”
叶希贤听明白了，他纵然没见过青楼里的挂牌，却听过宫里有皇帝翻牌子侍寝一说，两者虽然不可相提并论，道理上，用法是一样的。只不过，平白送这种风尘之物给清白人家，这其中的折辱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单给我们院儿送了？”叶希贤却语气淡淡，仿佛随口一问。
四福回道：“其他院也送了，王县丞家的明哥儿和李氏家的萱姐儿正在二太太那儿大闹，吵着要回娘家呢。”
这牌子来送的时候，赶上叶希贤刚睡下，他们四人正是担心叶希贤知道了更伤心，围在一起犯难呢。哪知，叶希贤只是颔了颔首，脸上并无过多情绪，将那牌子又随意左右翻看两下，便交待元恒道：“恒儿，去房里找个匣子装了，好好保管。”
元恒愣了愣，蓦地感觉自家主子似乎与昨日不同了。他应了声，接过牌子跑去房里找匣子装东西。
叶希贤也若无其事地也折回屋内，接着看那本未看完的闲书。
只有站在原地的四福发自内心地有些敬佩这位主子，转头对两个丫头笃定道：“看好吧，少爷混账不了多久的。”
“老爷要回来了！”
裴植是裴府明面上的一家之主，半月前去南宁织造局交付去年下半年的十二万匹丝绸，这是份不小的皇差，光是账簿上就有七十万两白银的勾对，更别提上面赏赐下来的琳琅物件。
因这份差交得漂亮，大宴一场是必然的，不仅是接风洗尘之意，亦是与各方官府、商贾、世家再结商谊，互予方便的时候。
筹备宴席这几天，叶希贤没再见过裴初珩，只听闻裴植回来，知道他制牌子送到各院的事，将他关在祠堂罚跪了两日。
看来虽然裴初珩和韦氏闹成那样，韦氏最后还是在裴植面前瞒下了裴初珩去青楼的混账事。
筵席这天，裴府里里外外都是人，来赴宴的都偕了家眷前来，马车堵满了连着宣屏街在内的三条街，袁管事把前院角门俱开了，领着看家护院挨个接引才好些。
外院热闹繁忙自然不提，内院也不清闲，韦氏在正厅露完面，便来后院与家眷们同吃一席。
若非这场宴，叶希贤还不知道，原来，裴初珩还有位一母同胞的姊姊，名叫裴若忆，两年前才出阁，今日亦来赴宴。
席间，韦氏领他坐在身边，裴若忆便坐韦氏另一边，以女儿的身份，帮着韦氏一同宴宾。母女间其乐融融，倒不似与裴初珩那般，仿佛隔着深仇大恨。
韦氏有意让叶希贤与这些贵客相识，只是叶希贤头一次和这么多哥儿姐儿往来，不大习惯，韦氏见他有些不自在，想席已过半，便偏头对他耳语道：“天色也差不多了，倦了就去歇一歇吧。”
“孩儿谢母亲。”叶希贤并不勉强。
离了席，叶希贤本欲寻恒儿回落槐院的，忽然想到来裴府这几日，少有踏足过除落槐院以外的地方，难得有此刻独处的机会，不如在府中走走。
这念头一起，叶希贤便有些欣快起来，当下脚步一转，便穿过回廊，出了垂花门。
府中这时应忙着送客，平时看门的护院小厮皆去了外面，叶希贤一路未碰到什么人。
日头渐晚，晖光穿过菱花窗，静静地洒在肥大的芭蕉叶上，随着蕉叶轻轻摇晃，叶希贤隔着花窗相望，却隐隐听见隔墙传来一阵细细的啜泣声。
叶希贤本欲掉头，细听之下，却觉得像个孩子的哭声，以为哪家小贵人在府里迷了路，穿过月洞门，却看见个小人儿抱膝缩在墙角下埋头细哭。
叶希贤不自觉放轻脚步，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他刚蹲下去，欲问问怎么回事，那小人儿却察觉到有人，惊恐地抬头看了过来。
“小……穆儿？”两厢对望，叶希贤一愣，依稀记得这孩子的名字。
小穆儿肿着眼睛，扑到叶希贤怀里，喊道：“是你吗？神仙哥哥。”
叶希贤顿时哭笑不得，搂着他抚了抚背，柔声道：“是我，你缘何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小穆儿稍退开些，欲说话却止不住地抽噎，叶希贤空手往腰间一摸，自己却还没习惯随身带块帕子，就拈了素白的衣袖细细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耐心道：“不着急，哥哥陪着你呢。”
小穆儿又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叶希贤轻轻拍着他的背，等他平息下去，才听他哽咽道：“我随阿父来裴府送箬竹叶，他让我不要乱跑，可——嗝——婆婆领着他走后，我一直等不到他，是一个姐姐让我来这边的，但穆儿还……还是找不到阿父。”说到这儿，小穆儿刚止住的眼泪又雨点似的掉了下来。
叶希贤了然地点了点头，又换了只衣袖替他擦泪水，灶房采办的东西都从后门运进来，料想他阿父此刻也应该在后门等得焦心，于是叶希贤将人搂抱了起来，安抚道：“原是这样，别害怕，让哥哥带你去阿父好不好？”
小穆儿揉了揉眼睛，湿漉漉道：“好。”
岂知，叶希贤才抱着人转身便刹住了脚。
码字很慢的菜鸟，会努力更的orz
受前期混蛋，后面会好的
另外，有一个很重要的事儿忘说了，攻床弱，有雷的朋友可以及时止损（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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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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