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希贤抱着人,方转身,就碰上一大拨人朝月洞门走来。
打头的是裴植,与身旁的人趣谈甚欢。叶希贤一眼便看到了他身后的裴初珩,高挑地站在人堆里,头戴金冠,墨发高束,眉眼间不见往日戾气,一副谦谦贵公子做派。
在所有人迎面看见叶希贤面上一愣的时候,只有他眉宇缓缓蹙起,面露不悦。
叶希贤忍过心头滑过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放下小穆儿,牵他出了月洞门,迎上前,礼数有加地行了礼,道:“孩儿见过父亲,见过大人。”
裴植倒是个平易近人的,不过多年来饱受相思之苦,老态欲颓,放手了府中大半事务。他对叶希贤颔了颔首,方将平和的目光转到小穆儿身上。
小穆儿畏怯地攥紧了叶希贤的手指,叶希贤不待裴植发问,自然而然道:“这孩子系亲送府中采办的散户之子,与他阿父同来,在府里迷了路,为孩儿偶遇,正备送他回去。”
裴植欣肯地点了点头,朝身旁人一拱手,为叶希贤接引道:“此乃犬子不久前过门的夫郎,系扬和氏人,性善而温,烂漫无邪,让魏大人见笑了。”
“哪里,裴兄言重。”魏大人不甚在意拱手回应。
叶希贤听得心中一惑,似懂非懂。裴植却已经转身,对裴初珩道:“子野,天色已暗,府中山石屹立,小径繁多,你和希贤一道送这孩子回去,再送希贤回院,便不必跟来了。”
“是,父亲。”裴初珩微一颔首,语气似有不耐。裴植一展手,对其他人道:“有劳诸位继续与我移步书房相叙。”
叶希贤只能牵着小穆儿同裴初珩退至一边。
那厢人还未走远,这厢裴初珩却是看也未看叶希贤一眼,掉头就走。
叶希贤目光还停留在离开的人上,尚未察觉裴初珩已走了,只是牵着小穆儿正欲转身时,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唤他。
叶希贤下意识展眼望去,但见远去的人尾中泊出一人。
是魏广微。
隔着月洞门,魏广微仍拿着把乌金泥扇,见叶希贤终于看见了他,霎的眉开眼笑,不停地往手里敲着扇柄,斜光衬得他英姿焕发、熠熠生辉。
叶希贤不由地报之一笑,魏广微好似只为唤他一声,得了叶希贤一笑便心满意足地折身跟上远去的人堆,继续亦步亦趋跟在他父亲后面。
而前头裴初珩发觉身后没人,转头过来,正巧看见叶希贤翘首以盼的这一幕,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叶希贤甫一转头便对上他阴沉的面孔,只以为他满心不情愿,便开口:“不用——”
“还不跟上。”裴初珩不耐地打断他,转身便走。
叶希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牵着小穆儿跟在他后面。
可裴初珩实在算不上体贴,裴府本就大,为添雅趣,假山轩亭众多,其间鹅石铺道,蜿蜒曲折,又不乏翠竹花树掩径,稍落几步便难寻人影。裴初珩在前昂首阔步,叶希贤牵着小穆儿如何跟得上?
眼见着连绕出几丛竹子都未看到裴初珩的身影,叶希贤心里有些着急起来,停下一看,小穆儿更是一声不吭走得小脸通红,把叶希贤吓了一跳,忙蹲下去为他擦了擦汗,对他道:“穆儿,哥哥抱你走好吗?”
小穆儿心思何其细腻,知道是自己走不快,拖累了叶希贤,乖乖地点一点头,伸出两条胳膊搂抱住叶希贤的脖子。
叶希贤不忘安抚地揉一揉他的后脑,抱起小穆儿便加紧脚步去追裴初珩。
前头裴初珩却已垂臂站在原地等了有一会儿,见人还没跟上,疑心叶希贤拐岔了道,心觉麻烦,却还是往回走去寻人,哪知刚走两步,叶希贤便抱着人出现了。
裴初珩正欲发作一番,却看见叶希贤抱着人追得两颊粉红,额间渗着细密的汗,犹自小口小口喘着气。
不知怎的,他脾气渐消了,勉强动了动肩,反伸手欲从叶希贤怀里接过小穆儿,只是嘴上不肯饶人:“怎么这么慢。”
但,莫说小穆儿不情愿了,就是叶希贤还未喘匀气,见他伸手过来下意识就护着小穆儿后退了半步。
“……”裴大少爷何时有过这种境遇,手还伸在半空,脸顿时冷了下去。
叶希贤发现是自己误会了他,也十分尴尬,又不想把小穆儿交给他,自以为两全其美地做低道:“你若有急事不必为我们耽搁,路到这儿我已认得了,我送他出去就是。”顿一顿,又想到什么,道:“父亲那儿你也不必担心,若他问起,我自然说是你送我回去的。”
“呵。”裴初珩听了,突然嗤笑一声,刻薄道:“你以为是我很想送你吗?”
叶希贤一僵,裴初珩不依不饶道:“少在这儿耍心思了,你这种矫柔伪善的手段我见得多了,不妨明白地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我碰都不会碰!”
“我耍什么心思手段了?!”叶希贤几乎是勃然变色,竖眉反问。
“装什么糊涂,你若没耍心思一个有夫之人跑去外院做什么!?”裴初珩厉声反问,“这府里那么多条路,你偏堵在了去会客书房的必经之路,还是说你不知道府里来人了?”
叶希贤怒红的脸霎的褪去血色。
原来,裴植那番接引是这个意思。
叶希贤哑口无言,说到底怪他还没认清,他真的不是扬和叶家二少爷了。
就像他还不习惯随身带一条帕子,所以他也忘了,他既是过了门的夫郎,就不该随意踏出内院。
“你若识趣——”
“知道了。”
叶希贤蓦地灰心,哑声应完,抱着吓哭的小穆儿便径直离开。
朝这边来的裴若忆迎面遇上叶希贤,瞥见他眼眶有些发红,心下大惊,叶希贤却难得失了礼数,没说一句话地走开。
裴若忆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转头又发现裴初珩也僵站在原地,顿时明了。
“你何必为难他?”裴若忆皱着眉上前责道。
裴初珩扭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叶希贤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半响,才自言自语道:“我难道说的有错?”言罢愤然甩袖阔步离开。
裴若忆看见他被血洇红的后背亦是无言良久,等人走远了才烦心道:“你这刚愎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夜晚,御景园的季七送走大夫,折回屋里看见裴初珩还裸着上身在那儿出神地想着,上来大着嗓门就喊道:“少爷您少折腾些罢,快把衣服穿上,月亮看穿您能吐出什么好诗来?改明儿我又得去东桥街给你请大夫了。”
大嗓门震得裴初珩耳朵一嗡,转身猛地牵扯到后背的伤,裴初珩轻嘶了声,便破口喝骂:“鬼杀才的,你喊魂呢,跑断腿了没有!?”
季七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自去榻边要烦不烦地拣了他的亵衣过来,提着两肩伺候他穿了上去。
裴初珩系好衽带,季七囫囵夹起木架上染血的布帛就要下去,却听裴初珩突然喊道:“站住。”
季七刹了脚,裴初珩勉强缓了缓脸色,稍一犹豫,吩咐道:“跑去落槐院瞧瞧,看看那个劳什子夫郎回去了没有?”
季七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叨叨了句“得,腿迟早有一天要跑断。”捞了衣裳挂在臂间就走了。
出来,郎鸣正在廊上给裴初珩养的鹦鹉喂食,季七夹着布帛丢进铜盆里,把衣裳也一并丢了进去,招呼郎鸣过来,道:“你把东西抬个远点的墙角烧了,我去落槐院跑一趟。”
近旁蹲着的双喜双寿扒着廊住跳进来,双喜年纪最小,看了看那盆,问道:“七哥,干嘛要把衣裳烧了?”
“不吉利呗,沾了血的东西,反正咱少爷又不差衣裳穿。”双寿戳了戳他的脑袋。
季七作势往两人脚下踹,双喜双寿忙直了身,站得像模像样起来。
“尤其你俩没个站相的。”季七严了声儿道,“最近伺候少爷上点心,别让他又扯了伤口,过几天才好给大夫人行祭拜。”
“可大夫人的祭日不是还早着吗?”双喜恍然片刻,回头看了看屋,敛了声儿问。
“啧,小姐都特地回来了,能不拜一拜大夫人嘛。”双寿嫌他道,“你这猪脑子好不灵光。”
“好了——呀!”季七惊醒道,“差点忘了正事儿,我得走了。”他拍了拍郎鸣的肩,一直沉默的郎鸣依旧沉默地点点头。季七抬脚往外走,不忘指指双喜双寿:“回来再跟你俩说。”
等季七出了门,郎鸣端着盆就去烧衣服,双喜双寿也各自散了。
而落槐院——
“你的意思是说少爷不是二太太亲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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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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