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猩站在原地，一双幽绿的眸子死死攫住她，眼中翻涌着近乎狰狞的情绪，像是嫉妒，又夹着恨意，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默。
见他不说话，黎昭妍叹了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该想想将来的路，一直这样下去，消耗的只是你自己。”
“殿下想说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危险的意味。
黎昭妍直视他的眼睛：“我那日的话，你应该记得。不要再用这种小手段来为难我。”
上午在工坊，他故意设下的难题，逼得她进退维谷。
“什么手段？”连猩眨了眨眼，无辜至极，“我说的不是殿下在意的？”
她心底一冷。他以为她看不出来吗？他根本不在乎那些灵卵，只是想逼她表态，想看她的不自在罢了。
但是她和他不是同路人，或者说，她和所有的妖族都不是。她是黎山的后人，靠着与修士的微妙平衡才得以立足。如果硬要算，她甚至更像是妖族的叛徒。
他让她选边站，本身就是个笑话。
“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连猩。”她声音平静而冷硬，“你天资出众，理应有自己的路。不要把心思放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不值得的人？”连猩重复她的话。
黎昭妍盯着他，没出声。
虚假的笑意从他脸上彻底褪去。那双绿眸深处闪过一丝裂痕，转眼又被更浓重的阴翳吞噬。
不值得……
她说得对，黎昭妍的确是个不值得的人。
若她真有半分真心，怎会说出这样虚伪的话？这番假惺惺的关怀，不过是为了选择顾衡找的借口。
他已一无所有。
既然她口口声声说关心他，为什么不能选他？
如此亲近尚且嫌不足，偏偏她还妄想再退一步、再拉开距离。
她是他的猎物，任何阻碍都必须清除！无论是用何种手段！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疯长：让她沉溺下去，沉溺在那份虚假的安全感里，直到她所谓的依靠分崩离析，直到她发现……自己能抓住的，只有他。
等她再无退路的那一刻，他要将她连同她的悔恨一并吞下。
这不是什么虚妄的爱，而是他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唯一理由。
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连猩眼底的狰狞倏地收敛，像是被深渊吞没。他抬眼时，已是冷静如常，仿佛方才的情绪从未存在。
“殿下说得是。”他轻声笑了，低垂睫毛，“那就祝殿下能得偿所愿。”
语气真挚，仿佛真的被点醒了。
那副听话的模样让黎昭妍眉头微蹙。
连猩没再开口，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极致的清醒与冷酷。
少年转身离去，背影在清冷日光下显得瘦削单薄，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孤绝和阴郁，却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浓墨。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幼稚——竟以为可以掌控这样的人，以为他会甘心做她的仆从，这事多可笑的错觉。
黎昭妍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反而涌起复杂的无奈。
他向她索要的，是她最无法给予的东西。
她既当不了他的救赎，也填不满他的执念。若再靠近，只怕会先被他拖入深渊。
而顾衡。
她目光转向角落里的顾衡，心底涌起一种踏实感。顾衡是可预见的，是她能掌控的未来。只要按部就班，应龙的内丹终会到手。
顾衡似有所觉，微微转眸与她对视。
就在这时，她忽然意识到，那个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不知道顾衡的好感度最近有没有上升？
“系统？你还在吗？”
滋啦的电流声后，系统回应：【宿主？什么事。】
“你消失了？”
【只是进入了节能模式，因为目标的好感度太久没变化。】
黎昭妍一愣。怎么可能没有变化？顾衡明明更频繁地看向自己，甚至替自己出头，为什么没有增加好感度。
系统沉默片刻：【数据显示，他对你的好感度停在 67，没有变化。】
“这不可能。”
【好感度有复杂的计算公式，不只是表面示好，还要看内心真实的情感转变，它由多个维度共同决定：信任度、欣赏度、亲近度、认同感，还有一些负向的占有欲、控制欲……】
【检测显示……他现在的偏执度已经过高了。】
“偏执？”黎昭妍皱眉。
【因为你给过他强烈的不安全感。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情感，却无法割舍，于是这种感情扭曲成了病态的执念。他确实更在意你了，但系统判定这是‘情感失衡’。】
黎昭妍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场游戏的操控者，能够轻松利用顾衡的好感完成任务。
可系统说，顾衡的“示好”，其实更多是出于不安全感。他的行为动机不是纯粹，这种占有欲和患得患失的焦虑，被系统判定为“偏执”，所以好感度才无法继续增长。
系统语气严肃：【宿主，你必须让他重新获得安全感和认同感，而不是继续刺激他的焦虑。】
“我应该，怎么样增加安全感？”
系统给了她一些似是而非的废话指导。
她只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
连猩是不可踏足的深渊，顾衡却不同，他身上有可靠的力量，能为她挡风，也能成就她的路。应龙的内丹，仍是她必须握在手中的未来。
只是……该以怎样的姿态，才能既让他靠近，又不让那份不安失控？
她并未思考这个问题太久。
顾衡走到她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黎昭妍看向走过来的两人，问：“如何？你们商量好接下来如何行动了吗？”
按照原著剧情，这次行程本就只有顾衡和沈青岚。她担心流露太多主见会让剧情偏离，耽误正确的道路。
如果可以，她宁愿只当个挂件。
“来澜汐城的第一日，我便收到了一封信。”顾衡目光沉沉。
“信？”她从未听说过。
顾衡取出一封已展开的信笺：“在房门口捡到的。”
沈青岚补充：“那日我和阿衡浪费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我们猜测这是某个修士故意扰乱视线的。”
黎昭妍接过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字：
城外破庙，有君所要探查之解。
“若只是炼丹机密，詹城主未免太急于‘自证清白’。所以我们决定再去看看。你觉得呢？”
黎昭妍自然没有意见。
“那你喊上连猩，我们晚上一起行动。”顾衡说。
喊上连猩？
黎昭妍和沈青岚同时看向他，却发现他神色端肃，似乎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青岚心中不解。刚才的讨论中，顾衡的注意力全在黎昭妍这边，他在偷听，她知道，也不介意陪他演戏。
既然明知两人决裂，他难道不应该趁机行动？
黎昭妍觉得他是担心连猩惹祸，便点头：“好，我去告诉他。”
待黎昭妍离开，沈青岚看着顾衡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无比正直的脸庞，想找出破绽，却什么也没发现。
——
行动的时间定在了晚上。
澜汐城有庙宇的地方不多，何况是个破庙，所以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地方。
一眼看去，皆是老弱病残的妖族。很难想象，这座富饶城池的阴影处，竟还藏着这样的角落。这些妖族多半是身有残疾、无处容身之人，只能蜷缩于此，靠夜里偷偷觅食度日。
几人决定先观察一番，看是否真有可疑之处，便在附近分头等待。
等待间隙，几个瘦小的妖族孩子从废墟中探出头来，大眼乌黑，身形枯瘦，衣不蔽体，一看便是长期挨饿。
几人买来灵食，将食物分发给这些小妖。那些孩子虽然饥饿，却没有蜂拥而上，反而怯生生地不敢接近，直到他们主动将食物递出。
黎昭妍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小妖，眼底泛起一丝怜悯。
她蹲下身，从袖中取出刚买来的食物，语气柔和地说：“吃吧。”
小妖们先是怯生生地互看，直到她主动将食物塞进他们手中，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她的目光在四周扫过，忽然注意到一角蜷缩着几具瘦小的身影，面色灰白，气息微弱。
她轻声问：“他们……怎么了？”
拿了食物的小妖怯怯答：“快死了。晚上收尸人来了……就会带走他们。”
语气里只有麻木，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黎昭妍继续给他们分发东西，发到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却没有接，而是好奇地看着她。
“你穿着这样的衣服，还拿着剑……你，你也是修士吗？”
黎昭妍顿了顿。
这一句轻如蚊蚋，却撞进她心口。
她低下头，在那双纯净如水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身着宗门长衣，佩符执剑，是修士的模样。
“是，我也是修士。”黎昭妍道。
“可你是妖族，”小女孩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瞪大眼仔细看着她，“妖族……也能当修士吗？”
是啊，她也是妖族。
若不是有黎山为靠，有宗门、有身份、有权势钱财为她筑起的壁垒，她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从来不必细想这些问题。
顿了顿，她伸手轻抚小妖的额角，“是的，妖族也能当修士。”
那几个小妖怔怔望着她，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嗤笑。
“你们可别信她的话。”
黎昭妍站起身，回头望去。
只见连猩不知何时已经从角落走到破庙门口，倚着门框，神情漫不经心。
他步子一挪，慢悠悠走近，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滑过黎昭妍，弯腰看向那些小妖，认真道：
“她是哄你们的，你们连身份牌都没有，就算杀了你们，也没人知道你们是谁。”
小妖们一阵惊慌，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黎昭妍脸色一变，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少吓唬他们。”
这边两人还在争执，顾衡径直走到墙角，半蹲下身，看了看那些生病的小妖。然后从怀中掏出几枚药丸，喂给他们。
“这些药物并非对症，只能暂缓病势。”他见黎昭妍跟过来，转过头解释道。
随后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在破败的庙宇前显得格外高大。
他的目光在小妖们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黎昭妍脸上，“等我们查明真相后，再去找詹城主，请求在此设立一处善堂，至少让这些无依之人，有片瓦遮头。”
话音落下，庙宇内安静了片刻。
这份承诺并不宏大，却因过于具体而显得沉甸甸。
看到顾衡看向她的目光，黎昭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系统会说好感度没有增长。
他这些话，与其说是对这些小妖的承诺，不如说……是在安抚她？
他看出了她的动摇，所以用这种方式宽慰她。
这并非普世的善心，而是对她的在意。
换而言之，顾衡在用他的方式……讨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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