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自己，用的是属于顾衡的方式。
她身边从来不缺奉承之人，以至于她没能发现这样隐晦的示意。
唯有此刻，她才看清，他的好意并非出于什么大义，而是单单落在她身上。
黎昭妍没有急着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还是顾师弟想得最周全。”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欣喜和煦。
顾衡微微一僵，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笑，温和端正。
夜色渐深，四人商议守夜。
沈青岚毫不掩饰地拒绝与连猩结伴，气氛一度僵冷，最终是黎昭妍主动留下，与连猩一同守庙。
浓浓的墨色中，破庙角落残火闪烁着微光。
黎昭妍望着蜷缩入睡的小妖们，寂静中只有偶尔几声咳嗽。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殿下。”
黎昭妍察觉，往旁边退了一步。
“不用。”她语气淡淡，侧身避开他递来的披风，“你离我远一点。”
连猩手悬在半空，嘴角浮起一点冷意未明的笑：“怎么，殿下还在生气？”
“不是生气。”她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几乎没有起伏，“我们不是一路人。回去后，你搬出丹霞峰吧。”
不是征询，而是通知。
野风卷起残火，火星在夜色中零散飞舞。
那一瞬的光照亮了少年半边雪白的面孔，他静静站着，猩红的瞳孔细长如针，面容冷静得近乎可怖。
她说不是一路人？
那便是和顾衡就是一路人了？
他唇角一抽，似笑非笑。
荒唐的怨念、自尊的愤恨、被抛弃的嫉妒，在那一刻全数炸开。
“殿下是想要赶走我？”
微凉的气息几乎贴在她耳侧，令后颈骤然一紧。
连猩的目光死死锁住她，眼底暗流汹涌，像是只要她胆敢说出一个“是”字，他便会立刻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黎昭妍心口一紧，正欲回身。
耳边忽然传来踩碎枯枝的声响，随即，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闯入寂静——
“小心！有人来了。”
紧绷的气息瞬间断裂。
黎昭妍猛然回神，本能地往前跨出一步，与连猩之间隔开一线。
火星随风飘散，映照她尚未平复的神色。她没有回头去看，只听见身后低低一声笑。
连猩冷冷地盯着赶来的顾衡，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刀，划开夜色。
顾衡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冷静道：“躲起来。”
几人侧身，躲入角落。
庙外数道身影悄然闪现，在昏暗里宛如无声的幽魂。他们肩扛木箱，步履沉稳，显然是熟门熟路的老手。
“追。”顾衡低声。
四人悄然跟上，远远缀在那几人之后，最终目睹他们打开了山体一侧极其隐蔽的窖门。
想到其中妖修众多，四人并未贸然闯入。他们分头行动，很快便在林间点燃火头制造混乱。趁着救火的人潮，四人换上伪装，顺势混入了地窖深处。
一条斜向下的石阶通向地底深处。走完石阶，是一条笔直的主甬道，两侧分布着数个房间。
穿过一段略显狭窄的甬道，地面上排布着一排排空荡荡的铁笼，他们继续深入，直到一扇更厚重的石门被推开——
那一刻，空气几乎凝滞。
“这是……”黎昭妍失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满阵法与管线的房间。数十座石台呈半圆环状分布，石台上，一个个妖族被固定于其上，四肢张开，面容惨白如纸，口中不断发出微弱呻吟。
那些乳白色的管道深深扎入他们的丹脉，像是呼吸一般翕动，缓缓抽取着体内的某种精华。
随着他们微弱的喘息，那些装置断断续续流出一缕缕混浊的液体，被导入一旁的大桶中，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嘟声。
沈青岚捂住口鼻，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让她弯下腰去，“这是什么东西？”
周围冷到几乎冻结。
“化丹水。”连猩开口，语气平静得诡异。他走上前，指了指那些管道，“这些刺入的位置，就是妖族丹脉所在。”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取丹？”沈青岚皱眉，难以置信，“这样活活折磨他们，有必要吗？”
连猩垂下眼帘，淡淡道：
“我听闻，人族也有活取熊胆的方法，只需剖开胆囊插入导管，便能每日提取胆汁，怕它抓伤口自杀，还要给它们穿上铁甲。”
他停顿一下，笑意森然：
“妖丹亦如此。一旦取出便会枯竭，不如让它们活着。不断破坏、不断凝聚妖力……如此，才可源源不断。”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陈述一条再平常不过的经验。
空气一滞。
顾衡上前试图拔出那些管道，却发现它们如同活物般紧紧吸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
与此同时，那些妖族剧烈抽搐。
“不行！”黎昭妍低声制止，“这样他们会死！”
就在他们尝试时，连猩抽出匕首，神情漠然地向房间一侧管道汇集之处走去。
没有丝毫迟疑，寒光闪烁，匕首划破主管。
管内的液体剧烈翻腾起来。
那固定在石台上的小妖猛地抽搐，口中发出惨厉虚弱的呼啸。
忽然，一只妖族睁开死灰的眼，缓缓转向他们的方向，一口血从嘴角喷出，溅在沈青岚的衣角。
沈青岚连连退后，崩溃道：“你疯了？! ”
顾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黎昭妍后退了两步，将她护在身后，“连猩，你做什么！”
连猩却没有回头，只是又一次落刀。
“他们的丹核已碎，救不了。”他的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刀起刀落，机械得毫无感情。
待连猩收起匕首，抬头看向众人，眼底一片死水般的沉冷：
“抱歉，戳破你们救人的美梦了。”
顾衡的眉头紧锁，目光从连猩身上移到那些死去的妖族身上，话到嘴边，瞥见了黎昭妍面露惊惧的眼神，心中一动，将话又咽了回去。
沈青岚恨恨整理脏污的裙摆，在心里暗骂连猩是一条逮着谁都咬的疯狗，难怪黎昭妍不——
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念头划过脑海。
顾衡坚持带上连猩，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
密窟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管道中液体流动的咕嘟声和痛苦的呻吟还在继续。
沈青岚的干呕声打破了寂静，她扶着墙，脸色惨白。
片刻，顾衡才哑着嗓子打破沉默：“时间紧迫，分头搜索……”
附近还有几扇暗门，几人各自分开搜索。
顾衡与沈青岚一队，连猩和黎昭妍则单独搜索。
黎昭妍推开一扇斜嵌在墙中的旧门，走进一个封闭密室。空间不大，正对着的是一整块由晶石打造的观察窗，从中隐约可见另一个黑漆漆的炉室。
房间空无一人，桌案上散落着大量泛黄卷宗和摊开的笔记，旁边的墨砚却尚未干，很明显刚有人使用过这些。
她蹙眉上前，随手翻开一本。
第一页，便是记录妖丹抽取的实验反应：
“幼年黑鸦妖，阴属性，提取后丹核不稳，三日后自碎。”
旁边甚至还有简略的插图，像是医者笔录，甚至标注着伤口深浅、法阵调节方式。
她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微微颤抖。
……
与此同时，顾衡在另一侧也找到一处隐藏的暗室。
这是一个狭小的药库，密密麻麻的药瓶整齐码放，每一瓶都贴有编号和标签，透着刺鼻的药味。
他走进这间不大的地方，却在柜子一角瞥见一本薄薄的册子。
他伸手取出，随手翻开，目光顿时凝住——
册子中，赫然记录着交易的客户清单与对应送出时间！
扫过一列列名字，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顾衡脸色猛然一白，胸腔仿佛被什么钝器击中，他将册子藏入怀中，转身走出去。
黎昭妍正在整理一摞记录，门忽然被推开，她猛然一惊，回头见是顾衡。
“你从哪过来的？”
顾衡声音低沉：“我看到有一扇门，就顺着进来了。”
“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些。”黎昭妍将她刚收集到的笔记递给他，却察觉他神色恍惚，心不在焉。
她微微皱眉：“你发现了什么？”
顾衡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只是一些记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目光飘忽，上前来和她一起整理要带走的材料。
黎昭妍没有追问，继续整理所有需要带走的记录。
忽然，一本被压在底部的册子引起了她注意——布皮封面已斑驳破裂，看起来不是记录，而像是私人笔记。
她手指一顿，将那册子小心抽出。
“换丹？”
封面上的字有些模糊难辨，她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一副图示骤然让她愣住。
第一页，是手绘的图示。
一个稚嫩孩童的身体轮廓，周身密布符文与血线。心口处，清晰绘着一颗形状古怪的丹核。
她愣了一瞬，觉得这个小人有些奇怪，再细看，那孩童的脖颈上戴着一个八宝璎珞项圈，上面镶嵌着符文阵法的图案，十分眼熟。
那是她小时候戴过的东西。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连呼吸都迟滞了。
“阿妍，怎么了？”顾衡注意到她神色异样。
“没什么。”黎昭妍紧紧合上笔记，动作有些僵硬。
顾衡声音低沉道：“这些东西都带走，时间差不多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们将所有记录收拢装好，加快脚步撤离。
谁知刚拐出侧门，便与一队正好赶来的妖修撞了个正着。
一番短促缠斗之后，几人并不恋战，只求突围，拼力疾驰而去。
所幸敌人未追太久，四人最终有惊无险逃离。
回到住处后，几人在院中短暂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沈青岚脸色依然惨白，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顾衡则提议先各自休息，明日再仔细研究那些资料。
黎昭妍默默点头，抱着那摞记录准备回房。
"殿下。"连猩忽然开口，“这些记录繁杂混乱，我对某些秘法略有了解，不如我帮你一起整理？”
他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怀中的资料上。
黎昭妍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不必了。我自己能处理。"
她加快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显得有些急促。
连猩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直到那扇门彻底合拢，他嘴角才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黎昭妍一回房便反锁门，将那本笔记取出，独自坐在灯下。
封皮微黏，泛着幽冷光泽，像是沾了未干的血。
她盯着封面犹豫片刻，终是缓缓翻开。
迎着光线，她再次确认笔记上的内容。
第一页，是一个熟悉的孩童轮廓。
她盯着那绘图，越看越熟，直到项圈上的铭纹映入眼底，那是她小时候佩戴过的护符。
心口一紧，她终于确定——那是她。
翻到第二页，又是一幅类似的图，只是血线与丹核的位置有所不同。边上潦草地注着几行字：
“配体：虺蛇幼体，妖力纯粹，初步契合度尚可。”
她盯着“虺蛇幼体”四个字，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
她在心里一遍遍念着。父亲怎么会……骗她。
可怀疑才刚升起，思绪就像被扯开了口子。
那些模糊的旧日记忆，一次次丹毒发作的剧痛，父亲神色复杂的回避，还有她体内那颗始终格格不入的“青蛟内丹”。
空气仿佛变得黏稠，耳边只有自己呼吸的喘息声。
——虺蛇。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那册子被她猛然甩到地上，书页翻飞，仿佛还有血色在纸面渗透。
黎昭妍踉跄着扶住桌案，手指因为颤抖而抓不稳，她几乎是狼狈地去翻自己的行囊。
镜子！她要亲口问清楚！
一只手终于从包裹深处摸到那面小巧的传讯镜。她慌乱地擦拭镜面，手心冰凉，指尖因用力过度泛白。
反射中，镜中映出一张湿漉漉的、惊恐而陌生的脸。她一时间竟认不出，那是自己。
她怔怔盯着那双泛红的眼睛，直到镜面忽然亮起一圈温润的光芒，流动的灵纹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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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 虺蛇 血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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