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办完入职手续已经到了晚上饭点。
贺云销晃晃手上的钥匙,提议:“我先带你去员工宿舍看看。”
宋姐忙完手头的事,也跟过来。
宋姐和贺云销一左一右,将孟雨霏夹在中间。
四十份盒饭没送对地方,她已经联系顾客进行过赔偿,除此之外,她没带任何东西到广宏大厦。
没有行李要拿,两个人送她显然阵仗太大。
孟雨霏缩了缩后脖颈,大感不妙。
一路上,前头的两人有说有笑。
宋姐叹了口气,率先道:“这次的项目又亏了几百个。”
贺云销单手插兜,安慰她:“做生意么,有赔有赚都正常。”
宋姐斜看他一眼,下颌线绷紧的弧度松懈下来:“那大家伙投的钱可要打水漂咯。”
“没关系……跟着宋姐。”贺云销脚下一顿,发觉孟雨霏没跟上来,手也不插兜了,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他身旁,嘴上好话像不要钱一样朝着宋姐输出:“早晚能赚回来,是不是?”
孟雨霏应和着他点头。
五分钟的功夫,三人绕到了广宏大厦背面的花园公寓。
员工宿舍就在花园公寓6至8层。
扶着老式阳台的窗框,孟雨霏听宋姐介绍:“窗外这棵榕树漂亮吧。”
榕树的枝桠伸进窗口,她伸手摸了摸顶端的叶子。
“已经有近百年历史了。”宋姐接着道:“去年有关部门的人来评估过,还差几年的树龄,就该实行三级保护措施了。”
【老板:嚯,百岁老人。】
【策划部老李:小孟离这位老寿星远点儿。】
【实习生小张:晚了……】
只听“咔嚓”一声闷响。
老榕树拦腰折断,身死道消。
14
公寓里每套房100平。
有上下铺和大通铺可选,男女混宿。
【实习生小张:听着不像啥正经地方。】
【老板:要么说还是咱这儿待遇好呢。】
【策划部老李:全靠同行衬托x2。】
【HR王姐:有危险随时联系,我24小时在线。】
“时间太晚了。”贺云销指指左后方:“厕所有一次性洗漱用具,你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陪你去拿行李。”
他见宋姐没注意,忙冲孟雨霏做口型:“后~悔~了~吧~”
“嗯,今天就先别走了。”宋姐赞许道:“晚上有迎新仪式,小孟,大家都很想见见你。”
嘶,孟雨霏不妙的预感更重了。
——万万没想到。
入职第一天,她就体会到了对家公司年会超前点播版。
宋姐上了一桌好菜,她守在桌边,看两个男生表演方言诗朗诵。
男生甲:“让我们指鹿为马。”
男生乙:“不负韶华。”
好吧。
接下来是一对情侣。
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形成3D立体对照组。
男生表演用舌头舔鼻尖,女生表演手指弯曲九十度。
【老板:卧龙凤雏。】
【实习生小张:小孟你的脚趾还ok吗。】
孟雨霏下意识比了个“ok”的手势。
却看见对面的贺云销动作一僵。
她突然想起些什么。
这是从前她和沈序定下的暗号:
“ok”是我爱你。
竖起大拇指是对不起。
剪刀手是滚犊子。
她略一思忖,朝贺云销举起两指比耶。
贺云销当即垂首,头都要埋到饭桌底下,细看他连肩膀都在抖动。
宋姐疑惑道:“怎么,是太感动了吗?”
贺云销没抬头,瓮声瓮气答:“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不错。”宋姐拍拍他的肩,难得开了句玩笑:“封你为语文课代表。”
15
孟雨霏借口上厕所离席,去洗了把脸。
从厕所门出来,她听见隔壁上锁房间有动静。
“刺啦。”
“刺啦。”
“刺啦。”
窸窸窣窣、断断续续。
像是指甲挠门的声音。
她被吸引到房间门口。
“唔唔……”
耳朵贴在门板上,她听见其间微弱的呜咽声。
犹豫片刻后,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拧动。
“在干嘛?宋姐看你一直没回来,让我来找你……”贺云销走到她跟前,看见她的动作,了然道:“门被反锁了,别做无用功。”
见她不撒手,贺云销又补一句:“里头关的是野猫。”
“猫?”孟雨霏重复道。
显然是不信。
两人僵持片刻。
她还是被贺云销带回座位。
第三个表演的男生顶着头卷毛。
他先是极其正经地抱着吉他,弹了首舒缓的歌。
随后举着张点燃的纸巾来到孟雨霏跟前。
单膝下跪,纸巾变成玫瑰花。
周围起哄声响成一片。
贺云销的脸色似乎黑了几度,但还是随大流道:“哇哦。”
【老板:怎么阴阳怪气的?】
【实习生小张:把世界调到静音,聆听黄毛破防的声音。】
见孟雨霏接过玫瑰,卷毛顺势挤到她身旁坐下。
又是七八轮节目表演完,众人互相敬酒,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空酒瓶在桌上旋转。
果不其然,第一把就指向孟雨霏。
卷毛托腮,开门见山问:“姐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她坦然回望卷毛:“你这样的。”
她用余光瞥了眼贺云销,又道:“我比较专一,前男友就是你这个类型的。”
【策划部老李:那很专一了。】
16
“我提一杯。”孟雨霏举起酒瓶:“相遇即是缘,咱们五湖四海皆兄弟,万水千山总是情。”
“好。”宋姐带头鼓掌。
【老板:融入了。】
【实习生小张:social了。】
“酒杯一响,黄金万两,诶,这个,那个……”她脑子卡壳,图穷匕见:“我冒昧改个游戏规则哈,酒瓶指到谁,谁就向左手边数的第……五个人提问。”
开玩笑。
她不擅长赢。
但她擅长输。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
毕竟谁也想不到有人能在纯靠运气的游戏里动手脚。
果不其然,酒瓶第二次指向她。
孟雨霏左手边第五个人是贺云销。
她有样学样,托腮问:“哥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贺云销毫无波澜:“大眼睛长睫毛。”
这一句还算正常。
她佯作好奇:“还有呢?”
贺云销:“大象鼻子水蛇腰。”
她:“人类?”
贺云销点头,笃定:“人类!”
她颔首,暂且放过他。
酒瓶再度旋转起来。
良久,瓶口再次朝向孟雨霏。
她昂首:“刚才那个问题,再认真回答一次。”
贺云销:“喜欢死了前男友的女生。”
卷毛挑了挑眉:“兄弟我懂,曹操也喜欢这样式儿的。”
贺云销咬牙切齿:“你懂个屁你懂。”
酒过三巡,宋姐简单讲了两句,提议散场。
“小孟先走吧。”宋姐敲敲桌面,“其他人留下,我就占用你们两分钟时间,讲讲上次的项目成果。”
【实习生小张:好熟悉的句式,听得人尸体凉凉的。】
“嗯嗯。”贺云销顺口附和,冲孟雨霏扬了扬下巴:“去吧。”
17
孟雨霏比了个ok。
贺云销逃也似的挪开视线。
咦,都老演员了,他怎么还脸红呢。
18
回到房间,孟雨霏倒在之前收拾好的一张下铺上。
酒精让她的脑子有点迷蒙。
但不至于不清醒。
她伸出手。
左手小指搭在右手食指上,右手小指搭在左手食指上,然后伸展食指和中指。
是狐狸之窗。
透过指间镂空处,她看到了——
沈序。
“结束了。”贺云销说:“我来看看你。”
“嗯。”她松开手,慢吞吞对他提要求:“晚,安,吻。”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
贺云销的脸在她眼前慢慢放大。
他在向她俯身。
落在她额头的是一个脑瓜崩。
她捂住额头,听见他说:
“晚安。”
这两个字带有莫名的魔力,让她安心陷入沉眠。
再次醒来是凌晨两点。
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她翻身坐起,缓了缓神,趿拉着拖鞋开门。
门口立着道颀长的身影,很眼熟……唔,卷毛。
“怎么不睡觉?”卷毛先发制人。
透过稀薄月色,孟雨霏看见他眼眶残余的红痕。
“刚醒。”她揉揉眼睛。
这话不好接,于是卷毛没接。
“姐姐。”卷毛自顾自冲我道:“两个星期前,宋姐说,靶向药研究有了新进展,我借遍了亲友,东拼西凑筹了二十万投进去。”
“靶向药一出,我妈的淋巴癌就有机会彻底治好。”卷毛面对她,渐渐向后退:“当然啦,我也有机会赚得盆满钵满。”
“姐姐。”卷毛背倚窗台,手肘向后搭在窗框上:“我大三辍学,来这里待了两年……其实怪没意思的。”
察觉他的意图,孟雨霏伸手拽住他。
“回来!”
19
卷毛不容置疑地扯开她的手,翻身坐在窗框上。
他紧扣在窗沿的手指关节发颤。
“那……拜拜咯。”
衣料从她指缝中擦过。
他向下坠落,躯体跟他的告别一样,变得轻飘飘的。
20
孟雨霏蜷缩在沙发里。
楼下,救护车鸣笛声大作。
沙发背对着阳台。
她始终不敢回头望。
屋里的人接连被吵醒,三三两两去楼下看完热闹,又钻回各自房间睡觉。
宋姐见她没睡,潦草安慰两句,也径自回屋。
只有贺云销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孟雨霏目视前方空白的墙壁,视线找不到焦点,心想怎么又是这样。
跟四年前一样。
要是她刚刚抓住卷毛的衣角。
要是她没有允许他挨着我坐。
要是她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玫瑰。
要是她没有提出来这家公司任职。
要是,要是四年前……她没有去机场接沈序。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是个扫把星。
有她的地方就会有灾祸。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离群索居自生自灭比较好。
“——滴答。”
“——滴答。”
“——滴答。”
她的视线挪到墙面的挂钟上。
数完一个又一个六十秒。
眼眶渐渐瞪得有些酸涩。
她阖上双眼,却全无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虚空里传来的脚步声。
随后是门锁转动声,有人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轻手轻脚替她披上件外套。
她睁开眼。
“你,你没睡啊?”贺云销摸着鼻尖,脸上写满被抓包的尴尬。
“他怎么样了?”孟雨霏死死盯着他。
“人已经抢救过来了。”贺云销为她带来了第一个好消息,如同利箭刺破长空,拨云见日般:
“说起来还得多亏你,那棵榕树大爷是从四楼拦腰折断的,刚好当滑梯替他缓冲了一段距离。”
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又有眼泪从眼角沁出。
21
贺云销手忙脚乱掏餐巾纸。
“哎西。”他从兜里掏出两张僵尸纸,嫌丢人。
于是从茶几底下重新开了包抽纸。
来不及了。
他把纸递给孟雨霏的瞬间,她的眼泪滴在他胳膊上。
烫得贺云销愣在原地。
看看胳膊又看看她,选择先怼过来擦她的脸。
见他动作实在太顺手,她轻声唤:“沈序。”
“在呢。”贺云销无奈,见四下无人,就着这个姿势,手搭在沙发背上,将她圈在怀中,然后耳语:“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这是第二个好消息。
她缓过神,抬手,摩挲他侧颈的刺青:“见你第一面。”
“毕竟……”她的指腹沿着几个花体字母向下,M,o,r,o,s,解释:“应该没几个人会把象征厄运的神明文在身上。”
“就是这样。”贺云销勾起唇,一副你懂我的表情,很是骄傲。
天光破晓时分,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厄运之神会一直注视着我的,对不对?”
22
那么问题来了。
“沈序”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呢?
望着望着,贺云销深情的眼神开始显露出些许心虚。
“不是说喜欢死了前男友的女生吗?”泪意凝滞,孟雨霏咬牙切齿:“去给前夫哥磕几个响头看看诚意。”
贺云销瞳孔骤缩:“真假的?”
她信誓旦旦:“还能有假。”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贺云销沉下脸色,突然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太好了!!我是前夫!!!”
哈哈,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有种打一巴掌又怕他舔手的无力感。
贺云销消停下来,对她和盘托出:“我在G30机场跟你分开后,还没来得及上飞机,就被我爸派来的二十多个保镖带走了。”
“等会儿。”她突然叫停:“能不能切换到农村频道。”
“是农村没错。”贺云销点头:“我被保镖带上私人飞机,直接飞回法国乡下疗养院,我妈在那儿养病。”
“跟你们有钱人拼了。”骂完,孟雨霏找回良心:“所以阿姨生了什么病?”
“老毛病,不严重,是我爸诓我回去的借口。”贺云销扶额:“落地我就被我爸收走所有通讯设备,电话卡都给掰了,直到前年我才找到机会打给你,结果打过去是空号。”
“呃。”她挠挠脸,“那张是校园卡,套餐费太贵,毕业就注销了。”
贺云销似乎想喷,听见这么有理有据的借口又嘴不动了,憋着一口气道:“后来我从大学校园墙捞到了你室友的信息,加上她才问到你的家庭联系电话。”
23
孟雨霏:“家庭联系电话?”
贺云销点头:“我打通了,是个小女孩接的。”
孟雨霏:“什么时候的事情?”
“年前。”贺云销陷入沉思:“好像正在放鞭炮。”
彼时。
八岁的孟小妹:“你好?你找谁啊?姐姐!快把火柴递给我~
“噢噢,找我姐姐吗,等下啊,啊啊啊啊,着了!着了!”
“——嘣嘣嘣。”
“——嘣嘣嘣。”
“——嘣嘣嘣。”
剧烈的爆竹声和孟家人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孟小妹的惨叫声。
“呼~不痛不痛。”孟雨霏的声音:“妈!!!”
“完了完了!”孟妈:“小妹把手点了。”
“送医院送医院!!!”孟爸抄起孟小妹就跑。
“嗯。”贺云销对当时鸡飞狗跳的情形作了总结:“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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