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永夜无光。
忘川河的水缓缓流淌,带着亡魂们的哀嚎与不舍,汇入那传说中吞噬一切的轮回。
河畔,曼珠沙华如火如荼地盛开着,红得妖异,白得凄清,仿佛是生与死永恒的界限与叹息。
一名新晋的见习判官,身着青灰色官袍,眉宇间带着一丝未脱的稚嫩与挥之不去的迷茫。
他跟随着资深的判官前辈,穿梭于奈何桥边,记录着亡魂的生平,校对着生死簿上的名讳。
生死簿,那记载着三界众生寿夭命运的厚重典籍,此刻正静静地摊开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墨迹深奥,字迹仿佛蕴含着天地规则,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生命的轨迹,一旦划去,便是真正的湮灭。
如同他手下的朱砂笔,沉重而犹豫。
他虽为鬼差判官,却终究保留着几分生前的善良与温情。看着那些或悲愤、或不甘、或释然的亡魂,他常常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无力。
“姓名:黎萝。性别:女。阳寿:二十八岁。死因:溺亡。”
这时,一个身影缓缓从忘川河的迷雾中走出,她身着素衣,面容苍白却绝美,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哀伤与茫然,她便是黎萝。
似乎是察觉到判官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判官轻声开口:“黎萝,你阳寿已尽,随我来吧。”
黎萝却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判官大人,我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就这么前往轮回。”
判官皱了皱眉头,按照规矩,亡魂应顺从地府安排,但看着那决然的神情,他的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你的死因乃是溺亡,生死簿上写得清楚,你还有何疑问?”判官问道。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大人,我生前最爱之人是我兄长,我们相依为命。可我死的那日,分明看到有人在我兄长的茶水中下了毒,那毒药发作起来就如同溺水一般痛苦。我本想冲过去阻止,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入河。我怀疑兄长被人陷害,可还未查明真相便已死去。”
判官心中一惊,生死簿岂会有误。
但他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他深知地府的规则不容冒犯,可他又怜悯黎萝的遭遇。
“你可有证据?”判官低声询问。
黎萝摇了摇头:“我只记得那人的背影,似是穿着一身黑袍,还有他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只麒麟。”判官心中暗惊,这麒麟玉佩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判官沉思片刻,对燕离说:“你且先在此处等待,我定会查明真相。但这期间你不可擅自离开,否则将面临更严厉的惩罚。”
黎萝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多谢大人。”
判官转身快步走向生死簿存放之处,他要在那浩瀚的生死簿中查找是否有与她所说之人相关的信息。
他深知此事一旦查实,可能会在地府掀起轩然大波,但他又无法对黎萝的遭遇视而不见。
而黎萝站在原地,望着忘川河的水,心中满是担忧。
……
燕离早上起来就听到了地府那边的八卦。
真不是她八婆,是她这边的消息实在太灵通,在家都能有各种鬼怪来给她传递信息。
就比如面前这个爱画画的哑巴笔仙。
他在空地上展现一副画轴,然后把近些天地府各种的小道报道都尽数陈述在画轴之中。
另外一边。
判官沿着青石板路疾行,靴底叩击地面的声响在空荡的黄泉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腰间的引魂铃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惊得路旁几只褪色的纸蝶慌忙闪避。
推开森罗殿厚重的殿门,一股檀香混合着陈旧卷宗的气息扑面而来。
判官的目光迅速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正中那座九尺高的檀木架上——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生死簿,封皮幽黑,边缘泛着淡淡的青芒。
他熟门熟路地取出最上面一卷,指尖急促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寻找着与“麒麟玉佩”相关的任何记载。
忽然,他指尖一顿。在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映入眼帘:“北阴酆都,麒麟卫指挥使周砚,执掌幽冥巡查,佩玄纹麒麟玉。”
字迹虽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判官心头一震,猛地抬头望向殿外。此刻,幽暗的天空正飘着不祥的墨色雪花,一片片落在忘川河上,瞬间便被黑色的河水吞噬,了无痕迹。
“周砚……”判官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十年前,他初入地府担任判官,曾随当时的上司前往北阴酆都公干。彼时,正是这位周砚指挥使亲自接待。
那人一袭玄色绣金官袍,腰间的麒麟玉佩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人心。
“小友将来若遇棘手之事,可持此信物去酆都城西的鬼市寻我。”他当时解下玉佩,递给年幼的判官,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不过,最好莫要轻易动用。地府有地府的规矩,坏了规矩,可是要拿命来填的。”
判官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里果然藏着一块冰凉的麒麟玉佩——当年周砚临别时的赠言,他一直记在心里。
正沉吟间,殿外的迷雾中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判官大人!”
只见新来的小鬼差阿福抱着一叠文书,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大、大人,方才鬼市那边来报,说……说有个穿素衣的女魂在鬼市口徘徊,嘴里不停地喊着‘找周大人’,还……还拿出这块玉佩!”
阿福将手中的一块玉佩递上前。
判官接过一看,玉佩呈墨绿色,上面精雕细琢的麒麟纹路,竟与生死簿上记载的周砚那块一般无二!
“她人呢?”判官急忙追问。
“奴才这就带您去!”阿福连忙在前面引路。
幽冥鬼市的灯火在浓雾中摇曳,透着几分诡谲。
街边,几个贩卖“孟婆靓汤”的摊贩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判官循着阿福的指引,穿过熙攘的人群,一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黎萝!
她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卖“往生面具”的摊子前,素白的衣裙在阴风中微微拂动,手中紧紧攥着半块麒麟玉佩,正与摊主——一个满脸褶皱的老鬼争执不休。
“老人家,您瞧瞧这玉佩!”黎萝将玉佩递到老鬼面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十年前,我家兄长周砚……不,是周指挥使,他……他将此玉佩赠予我兄长,说是信物。如今我兄长枉死,我只想寻他问个明白!”
老鬼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张,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哎哟!这可是当年北阴酆都周大人的随身之物!错不了,错不了!想当年,周大人可威风了,谁见了不敬三分……”他话音未落,突然捂住嘴巴,惊恐地朝判官的方向望了一眼。
判官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黎萝手中的玉佩上。
那玉佩的断口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强行掰断的。
他心中一动,想起方才在生死簿上看到的记载——周砚,麒麟卫指挥使,职责是巡查幽冥,维护阴阳秩序。
可他因“私放恶魂,扰乱轮回”之罪,被削去官职,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黎萝姑娘。”判官走到她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威严,“周砚……周指挥使,如今正在无间地狱受罚。”
黎萝浑身一颤,手中的玉佩“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两半。她猛地抓住判官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官服里:“不可能!我兄长一生刚正不阿,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判官大人,求求您,带我去见他,我要亲自问他!”
判官轻轻掰开她的手,沉声道:“无间地狱乃幽冥禁地,等闲鬼差不得擅入。”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碎玉,指腹摩挲着断裂处粗糙的边缘,忽然想起了阿福方才的禀报——黎萝今日一直在鬼市口徘徊,并非在寻找什么周大人,而是在打听“奈何桥”的位置。
“你根本不是来找周砚的,对不对?”判官凝视着她,目光锐利,“你真正想见的,是那个在奈何桥边当值的燕离。她熬制的忘川水,能让人暂时忘却前尘往事,也能……让人暂时记起被地府抹去的记忆。”
黎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阿福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道:“判官大人,不好了!巡城鬼卒发现无间地狱的封印松动了!”
判官心中一凛,抬头望向鬼市尽头那片翻涌的黑雾——无间地狱的方位,正有暗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刺眼。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引魂铃,刚想迈步,却被黎萝死死拽住:“大人!求您了!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我兄长出事那天,我……我还看见周大人了!他站在河边,手里……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判官猛地回头,目光如炬:“你说什么?”
“那瓷瓶的颜色,和我兄长茶杯里的毒药一模一样!”黎萝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大人是好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是有人……有人要嫁祸给他!”
话音未落,忘川河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判官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河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一团浓郁的黑雾,一个**的白影在其中若隐若现。那白影似乎在极力挣扎,口中喃喃自语:“周砚……你这个叛徒……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哈哈……地狱的业火,会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是溺亡鬼!”阿福吓得连连后退,“它们专找含冤而死的魂魄下手,吸取他们的怨气!”
判官不再犹豫,一把抓过黎萝的手腕,将引魂铃塞进她手中:“跟我走!去无间地狱!”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黑雾之中,身后的哭喊声和鬼卒的呼喝声渐渐被吞噬。
黎萝紧紧跟在判官身后,任由冰冷的雾气打湿她的衣衫。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半块碎裂的麒麟玉佩,脑海中忽然闪过兄长临终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阿萝……若我……若有那天,你切记……去寻……寻那个卖糖画的老张头……他能……”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无间地狱的入口近在眼前,那是一扇巨大的青铜巨门,门上雕刻着狰狞的鬼面,此刻正不断地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
判官举起引魂铃,口中念念有词,铃声清脆而富有节奏,在死寂的地狱门前回荡。沉重的青铜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后,是熊熊燃烧的业火,映照出一个身着玄色官袍的孤高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曾经英俊威严的脸庞,此刻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周砚……”判官轻声唤道。
那人闻声,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两团燃烧不息的血色火焰。
他盯着判官手中的碎玉,忽然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是你……是你陷害了我!”黎萝突然挣脱判官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指着他的鼻子尖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害我兄长?!你为什么要嫁祸给他?!”
周砚脸上的血色火焰跳动得更加剧烈,他歪着头,打量着黎萝,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你兄长?呵呵……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地府养的一条狗罢了!当年,若不是我出手救他,他早就被那帮老东西挫骨扬灰了!”
他突然伸出枯瘦的手爪,掐住了黎萝纤细的脖子,语气中带着一丝疯狂,“可他恩将仇报!他偷走了记载着地府无数秘密的《幽冥录》!还把它藏了起来!我找了他整整十年!如今,他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住口!”判官见状,怒喝一声,手中的引魂铃猛地炸开,化作万千金光,将周砚逼退数步。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文书,厉声道:“私放恶魂,篡改生死簿,罪证确凿!如今又残害无辜生魂,罪加一等!地府的规矩,你可知晓?!”
周砚仰天狂笑,身上的玄色官袍寸寸碎裂,露出底下被业火灼烧得不成样子的皮肉:“规矩?哈哈哈……地府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就是尔虞我诈!你以为你那高高在上的阎罗王,手上就没有鲜血吗?你以为……”他的话音未落,无间地狱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鸣。
周砚脸上的血色火焰如同遇见克星般,骤然熄灭。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望向钟鸣传来的方向:“轮回钟怎么会……”
判官心中一惊,猛地转头望去。只见幽冥地府的尽头,那口象征着终结与开始的巨大轮回钟,此刻正泛着一层柔和的金光。
钟身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娟秀的小字:“生死由他。”
黎萝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挣脱周砚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向着轮回钟的方向跑去。判官想要阻拦,却见她的身影在靠近轮回钟的瞬间,整个人变得透明起来。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钟面上的字迹。
“够了!”周砚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猛地扑向轮回钟,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地弹了回来。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在业火的灼烧下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不可能……《幽冥录》明明……明明记载着,阳寿未尽者,魂魄不得擅自前往轮回……除非……”他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判官,“除非……有判官徇私舞弊,篡改了生死簿!”
判官心中一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记录黎萝阳寿的生死簿。
借着轮回钟的金光,他骇然发现,黎萝的名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细密的小字,字迹与他的笔迹极为相似,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阳寿二十有八,因查幽冥秘案,蒙冤而逝,准予重入轮回,再续生机。”
“原来……是你!”周砚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你早就知道周砚的事情,你一直在包庇他!你和他……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判官静静地看着黎萝的身影渐渐融入轮回钟的金光之中,消失不见。
远处,轮回钟再次敲响,宏大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幽冥地府。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半块冰凉的麒麟玉佩,上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脸庞——那张脸,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与周砚当年的模样,有了一丝诡异的相似。
“判官大人……”阿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周……周指挥使他……他刚才说……说《幽冥录》……”
“不必说了。”判官缓缓转过身,打断了阿福的话。他抬头望向那口依旧散发着金光的轮回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有些真相,还是永远埋葬在地府最深处比较好。你说呢,周砚?”
周砚闻言,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他伸出焦黑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好一个地府判官……好一个……幽冥地府……哈哈哈哈……”
笑声在无间地狱中回荡,渐渐被轮回钟的余音所淹没。
判官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那半块属于周砚的麒麟玉佩,与自己怀中的那半块轻轻一对,“咔嚓”一声,竟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恢复成一块完整的麒麟玉佩。玉佩上,那原本雕刻的麒麟图案,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阳间,一座古朴的茶楼内。
燕离和元棠棠正端坐着品茗。
燕离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茶香袅袅。
忽然,她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晃,一滴晶莹的茶水顺着杯沿滑落,恰好滴落在摊开的一本古籍之上。
那书页上,赫然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幽冥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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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笔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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