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过去,转眼间秋意渐浓。宋明棠不仅将字认全,更写得一手娟秀小楷。最近她跟着李管家,在学着核对府上的账册。
沈端临走近书房时,宋明棠指尖正点着纸页,轻声询问着李管家,“李叔,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对?”
李管家眯起昏花的眼睛,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这时沈端临踏进书房,正看见她垂首凝神的侧脸。
“拿给我瞧瞧。”他不由放轻了脚步。
末了,他不禁感叹:“确实错了,张夫人真是慧心。”
沈端临的目光也从账本移到宋明棠脸上,眼神中满是欣慰,“做得不错。”
“多谢沈兄夸奖。”
宋明棠淡笑着,“不过比起识字读书,我还是更适合算账,和钱打交道。”
她识字写字足足花两个月,而管账上手拢共才半月多些,就已经得心应手了。
“我说过,嫂嫂你一定能学会的。”
宋明棠将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上,低声道:“沈兄,我已决意与过去做个了断。往后...若你不嫌弃,只管直呼我名讳...”
她不喜欢了“嫂嫂”这个称呼,更不愿再与张子观有半分瓜葛。
原以为身为张子观至交的沈端临会颇有微词,不料他只深深望她一眼。
唇齿间辗转多时,良久,沈端临终于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明棠...”
宋明棠报以一笑,“多谢沈兄成全。”
沈端临更命阖府上下改口,再不许称“张夫人”,只唤“明棠姑娘”。
此事传入沈夫人耳中,这位当家主母当即沉了脸色。知子莫若母,她岂会看不出儿子那点心思?
可沈父却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人父母不可过多干涉...沈夫人向来也是尊重儿子意愿的人,这才一直作罢,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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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过后,朝中事务变得繁忙了些。
是夜,沈端临正在书房帮父亲批阅公文,忽闻一阵清泠琴音自远处飘来。
他搁下笔,循声而去,转眼之间来到了若玉轩。月色如水,竹影婆娑,他站在院门外静静听了一会儿。
琴音清越,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哀愁,像是江南的雨,又像是故人的叹息。
沈端临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箫,轻轻抵在唇边,和着琴声吹奏起来。
琴音微微一顿,似是惊讶,随即又继续流淌,与箫声缠绕在一起。一曲《长相思》,竟像是早已合奏过千百遍般默契。
曲终,院内一片寂静。
沈端临推开虚掩的院门,见宋明棠坐在石阶上,膝上搁着一张古琴。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眼如画。
“没想到你还会弹琴。”他低声道。
宋明棠指尖轻轻抚过琴弦,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情绪:“小时候,家乡有位老人教的。”
“江南?”
“嗯。”她轻声道,“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沈端临在她身旁坐下,两人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夜风微凉,带着桂花的香气。
“沈兄...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你...”
沈端临没说话。在这上京城里,羡慕他的人何其多?羡慕他的家世,他的才学,他的前程...
他侧首望去,月色如纱,轻笼着她清丽的侧颜。她朱唇微启,眸光中闪烁着坚毅,“可羡慕归羡慕...”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宋明棠突然偏过头。
温热的呼吸交错而过,他的唇擦过她鬓边的碎发。
两人同时僵住。
沈端临下意识地往她那边靠,可怀中的古琴发出“铮”的一声轻响,一张琴,挡在他们之间。
“夜凉了...”宋明棠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沈兄早些歇息。”
她匆匆留下这一句,随后,房门“砰”地一声关紧,月色寂静。
沈端临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一瞬的温度,理智渐渐回笼...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默契地躲开了对方。
时间就这样缓缓地过着,一直到上京落下第一场飘雪...
沈夫人托人请她去前厅叙话。
花厅里炭火正旺,沈夫人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见宋明棠进来,温柔地起身相迎。
“宋姑娘快请坐,这天气寒凉,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宋明棠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沈夫人亲自扶她入座。侍女奉上茶盏,霎时间茶香氤氲。
“听闻姑娘前些日子在学管账?”沈夫人温声道,指尖轻抚盏沿,“这府里规矩繁琐,若有不明之处,尽管来问我。”
“多谢夫人体恤。”
宋明棠喝了一口茶,静静地等待着。
沈夫人温声道:“临儿这孩子,自小性子倔。听说他前些日子为着几株梅花,竟不顾风雪亲自去江南...”她轻叹一声,“我瞧着,他对你是真上了心。”
“明棠姑娘,我今日邀你过来,其实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心中对于临儿,是怎么想的?”
“我视沈兄为朋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沈夫人绷紧的神经这才稍微松了松,“姑娘这般品貌,实在不该埋没了。我娘家有个侄儿,虽说是续弦,但为人端正,在翰林院当差...”
她示意侍女捧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珍珠耳坠:“这珠子虽小,胜在圆润。姑娘若不嫌弃...”
“我那侄儿啊也算是个痴人,自从在中秋家宴上见过姑娘之后,就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宋明棠凝视着那对莹白的珍珠,忽然展颜一笑:“夫人美意,明棠心领了。”她将茶盏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是明棠福薄,怕是无福消受。”
沈夫人神色不变,依旧温婉地笑着,“只是见一面罢了,明棠姑娘不必婉拒。”
宋明棠垂眸,指尖在青瓷杯沿轻轻摩挲,“夫人,我不愿。”
话刚出口,沈夫人眼神中的笑意收起些,她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早该知道姑娘的秉性,是我不该强求。”
“玢华,送姑娘回去。”
“夫人...”管事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
“不必再说了。”沈夫人轻声斥道,转向宋明棠时又换上和煦的笑容,“明棠姑娘,你且先回去休息。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宋明棠起身,行礼后退。
迈出门槛前,她的视线不经意看到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梅花。
“夫人这儿的梅花,倒是比别处开得早些。”她声音轻柔,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沈夫人微微一怔,随即会意,温声道:“是临儿上月从江南移来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宋明棠脸上,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姑娘的院中,很快也会有的。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宋明棠的动作一顿,看着沈夫人眉间化不开的忧愁,忽然明白了什么。
“夫人,抱歉。”
房中不知何时已只剩下她们二人。沈夫人握住她的手,那掌心冰凉得惊人。
“明棠姑娘,实不相瞒。陛下打算为临儿和永嘉郡主赐婚。”她感觉到掌中的手指微微一颤,“可临儿老早就通我说过...他早已心有所属。”
窗外的风雪突然大了,吹得梅花簌簌作响。
“我知道,他心悦的人...是你。”沈夫人声音发紧,“正因如此,我才更担心。那孩子性子倔,若是抗旨...”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宋明棠静静地听着,眸色如深潭,不起波澜。半晌,她才开口,“夫人希望我怎么做?”
“七日后...永嘉郡主会随王爷上门赴宴。”她顿了顿,终究艰难地补上后半句,“届时,能否请姑娘暂时离开沈宅?”
“夫人,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机会离开。”
沈夫人猛地抬头,急声道:“明棠姑娘,你是临儿的客人,我绝非要赶你走...”
“夫人,”宋明棠打断她,唇角仍噙着那抹淡淡的笑,“即便没有今日之事,我也早该离开了。”她微微欠身,语气平静,“这段时日承蒙收留,明棠…感激不尽。”
沈夫人怔住,半晌才艰涩开口:“可临儿…他怎么办?”
宋明棠伸手扶住她,指尖冰凉,却在袖中微不可察地颤抖。她望向窗外纷扬的雪,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明棠姑娘,你且去吧,我会命人替你打点好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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