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对肖霁霜来说不可谓是不平淡,在山洞里睡到自然醒,然后吃饭,随便走动走动,听村民们聊天。
肖佁在说自己修行遇到的奇闻趣事,惹得大伙连连捧场。
姚宁欣和绿腰见了,冷哼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地到一边去了,蹲在角落里分配此行的收获:“这个给刘哥,他前些日子做饭被油泼到了大半手臂,这个给陈姨,她上个月打猎崴了脚,现在还没好全……”
这次秘境之行除了突然杀出来的孟择安和一如既往讨厌的肖佁,可谓十分顺利,姚宁欣的心情放松不少,连带着也没再和肖佁呛声,两边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
元辰宗的好东西时常紧着沐景宵,其他弟子在秘境里必然也收获不小,因此只是挑稀缺的带走,等待离开的那几日,他心中为如何跟师尊开口而忧虑,也就干脆陪着肖霁霜修炼。
这一日索性无事,沐景宵便一边拿树枝拨弄着火堆玩,一边提起了玉灯笼的事。
姚宁欣的储物袋已经装满了,但绿腰的还没,正打算再次外出的她听此,纠结一番后也随心意拉着绿腰一起坐在那里。
更影更影在秘境里捡了一方小印,看着像是和他胸前供印同一个出处的字迹,古朴得认不出来。说是捡也不尽然,只是寻机缘时从高处落下,刚好在他脑袋上砸了个正着,他原以为是树上落下的,可这太过巧合,便猜也许是小雀儿前辈送来的。
然而此物也不见有什么用处,便只是收着了,索性有这姑且算是天道认证的字体在,不必忧心是什么妖邪不祥之物。
沐景宵对这些字并不上心,瞥一眼就以为是更影胸前那个,也就张嘴问了:“你身上的是拿这玩意儿戳的?”
更影摇了摇头:“不一样。”
虽然可以看出同源,却必然不是同一个字。
于是沐景宵窝在山洞的第二日,更影也留下没再出去了,每天心事重重地打理玉灯笼和摆弄那小印。
此时更影正在肖佁的指导下给鱼汤加佐料,听到村民们谈及玉灯笼,下意识看向肖霁霜,这一眼正好撞进那双含笑的眸子里,虽然明知对方没在看他,但更影还是慌乱地扑闪两下眼睫,又低下头去了。
肖佁不打算开口,他不喜欢讲故事,就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玉灯笼的传说在知恩村流传许久,但大概是别人不信,修士不理,也不惊心动魄,就是无法出了村子。
故事的开头往往有两种:一种是“很久很久以前”,另一种是以疑问句开头。
即便梁考不擅长讲故事,却也约定俗成般问了:“你们知道复照仙尊的仙号是如何定下的吗?”
沐景宵皱了皱眉:“能是怎么定下的?不就是仙门百家问天叩地,算出来的么。”
“在知恩村,可不是这么个说法。”梁考同渠娘一样看不太上那些仙门宗派,语气便自然而然地有些戏谑,“这个称号,是经仙尊搭救的百姓提出来的,当时本已经拟了些,诸如昭钰、璨曦,可百姓们不认,便就定了复照。”
沐景宵到底出身名门大宗,听了这么个没根据的瞎话一直皱着眉,但还是按耐住性子,没有插话。
三百多年前,有一场空前的封冻,让大地上的生灵几乎绝迹。封冻持续了多久呢?没谁记得清,在那种时候数日子是没有意义的,只徒添绝望罢了。
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蹒跚走在雪地上,他穿得很多,最外头是件粉花色的女式披风,那是他亡妻的遗物,冰封之下,家中存粮不多,妻子省下口粮紧着孩子,却在病中不幸离世。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被身体温暖的干粮,麻木地咀嚼着。
干粮是他儿子留下的,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一向贪嘴的幺儿是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存下来的。
在这种时候,太浓的感情也成了负担,眼泪会被刺骨的寒冷冻住。
男人一边啃干粮一边往北边走,那里有个特殊的村子叫昌榕村,村子闻名的原因是一座荒山,任人见了都要摇头叹息一声:白瞎了那么一大片地,居然什么都不长,现在却叫人趋之若鹜。
因为那座荒山在这场封冻中,竟是未落一片雪花,连带着那山脚下的昌榕村也依旧温暖如常。
想不到那些修仙的还真不是瞎说,这荒山还是座灵山哟。
男人这么想着,不留神脚下被什么一绊,差点摔倒在地上,他登时破口大骂,骂这绊脚石、骂苍天骂封冻,也骂自己,忽然他住了口,沉默地伫立在原地,他发现这绊脚石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已经冻僵了,如果这少年再走上三里地,差不多就能到达昌榕村,但这三里地却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男人的脚步只停了这么一会儿,就又迈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往昌榕村赶,他只知道妻儿都在努力地让他活下去。
周边还有些分散的黑点,远远的看不真切,都是和他有同一个目的地的人。
忽地,一圈柔白的光晕以荒山为中心扩散开来,所到之处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男人的脚触到被雪水濡湿的坚实地面,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抠挖了一撮土攥在手心,痛哭流涕,扯着嘶哑的嗓子,用变调的声音大喊着妻儿的名字,反反复复:“桃妹!幺儿!桃妹!幺儿……”
沐景宵不耐烦地把手里的树枝丢进火堆:“这我知道,书局里边现在都还在卖这话本。”
被打断了梁考也不恼,他爽朗一笑,似乎想冲淡自己陷入故事的悲伤:“我的先祖就是那时到昌榕村的——也就是现在的知恩村。”
沐景宵一愣,悻悻住嘴。
“其实还有种说法,复照仙尊并非一开始就是弱冠男子的模样。”沐景宵毕竟是来帮忙找他们的,梁考并非刻意想让他尴尬,于是略略岔了话题。
这回沐景宵没有开口,倒是姚宁欣接了话:“难道复照仙尊先前是女子不成?”
梁考摇摇头:“并非如此,只是说复照仙尊现世之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呢,因而在知恩村住了一阵,这才留了不少仙宝,结下仙缘”
沐景宵咧咧嘴,还有些尴尬:“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更影却小声说:“我知道这个。”
沐景宵兴致一提,看向他问:“哦?你哪听来的,又是怎么说的?”
如今插着复照仙尊佩剑的巨石,是他化身的山体残余。
封冻前的复照仙尊本是一道无人可见的虚影,他看这山脚下的昌榕村,不算广阔不算繁荣,但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缓慢而安心,逢圩时再偏僻的小道上也有挑着杂货的货郎经过,好不热闹。
有一日,这虚影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声音问:“何人?”
虚影答:“不知。”
又问:“何谓人?”
虚影指着施药的行医:“这是人。”
虚影指着敛财的盗贼:“这是人。”
虚影指着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婴儿:“这是人。”
虚影指着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者:“这是人。”
声音又问:“我为何?”
虚影回答:“你是人。”
声音对着虚影怒斥,而后消失不见了,可虚影知道对方并未离开。
他依旧听不见山脚下的喧嚣。
这段时间似乎很短,短到早市还未散去;这段时间似乎很长,长到恍若斗转星移,已是下一个轮回。
虚影实在是太过想念了,想念人间的嬉笑怒骂,哪怕是一声吆喝。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他说:“今夜将有一场封冻,万物皆无,新生再衍,你当如何?”
不等虚影反应,万物喧嚣就重新涌入耳中。
等待入夜如此煎熬,虚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地在乎这习以为常的一切,蝉鸣、鸟啼、犬吠、人语。
天色暗了,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天际。
星辰罗列在夜幕,争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闪耀。
皎月当空,树影摇曳,枝叶摩擦沙沙作响。
习惯于在此时假寐的虚影眼睛都不眨一下,直至亲眼目睹寒霜爬上屋檐。
封冻,和四季轮转、冬日降临有什么不同吗?
巨大的变化立刻给了他答案。
六月飞雪,太不寻常,人们无法改变,于是寄希望于神佛,每日叩头祷告,香烛越烧越多,却无济于事。
一日又一日,粮食越来越少,可寒冷并不因此退步。人间不一样了,恐慌、争吵、哭泣、偷盗、抢夺……这片生机勃勃的大地,每天都有生灵停止呼吸,每天都有人类死去,早些时候还有人家办丧事,后来死亡成了平常。
虚影终于明白了那句“你当如何”是在问什么,可拼尽全力也只能让山脚下的昌榕村恢复原状。
虚影企图挽回曾经的一切,时间越久就越拼命,力量越强就感知得越远,感知得越远就越明白这场冰封有多辽阔。
虚影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在昌榕村咫尺之外倒下,他意欲斩寒灾,可在这个关头,那个声音大笑着阻止了他。
“你如此孱弱。”
“你要怎么选呢?”
“你打算半途而废了吗?”
“你不想杀我了么?”
“你凭什么杀我?”
虚影却是理也不理,他集灵气和苍生之愿,锻造了一柄长剑,劈开禁制也劈开了万里冰封。
雪终于落到了荒山上,虽然此时荒山只剩一块巨石,但虚影有了实体,是人的模样。
白雪披身的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于是冰雪成衣,世间的第一个仙,迈出了走向人间的第一步。
因着天灾所迫,来不及吸收所有力量的仙人便只得作半大少年的样子。
众人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是如出一辙的迷茫。
原本被村民们逗着玩的玉满川也被这两个故事吸引得张大了嘴巴。
梁考率先反应过来,拍了拍更影的肩:“没想到小道长知道那么多,关于这个传说,我也就听过三言两语而已,根本不知如此细节。”
沐景宵皱了皱眉,问:“更影,你是怎么知道的?”
同是在四处摸爬打滚过的绿腰附和:“我辗转各地,也从未听说过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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