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入冬前的清晨总带着一层看得见的湿意。窗外梧桐叶还没完全黄透,枝梢却像被谁按了静音,风过也只沙沙一声。
胡礼把画盒靠墙竖好,胶带在指尖划出一条利落的声音。她低头贴标签,字迹清秀:「《风从北方来》《海上有光》《森林里的狐狸》……」
厨房里传来冲水落杯的动静。穆天朗换了居家衬衫,袖口挽到手臂一半,雾白杯在他掌心沉稳安分。他没有多话,只把咖啡放到她面前:「不加糖。」
「知道了狼先生,我的狐狸牙齿还在,」她抬眼,眉梢带笑,「你若偷加一点甜,等下我会咬你。」
他视线在她唇边停了一秒,沉着嗓音:「别一直挑战我。」
胡礼「喀」一声收起刻刀,头却往他肩上歪了半分:「你这几天都早回家,会不会有人说你不上心公司?」
「该做的都做了。」他垂眸看她,「还有,比公司更重要的也在这里。」
她没有急着回话,只把那句像温水一样的小声「嗯」送进杯沿的白雾里。两人之间像隔着水雾的玻璃,近到能听见呼吸,又各自留着一指宽的空地,谁也没去踩破。
上午十点,京市天光翻过高楼,穆氏总部玻璃会议室里的灯却亮得像长夜。
董事的纸张翻动声像干叶。有人咳嗽,有人装作看数字,更多人眼神躲在眼镜反光后面。
「我们对外的声量最近不理想。」年长董事把话说得像在谈天气,「舆情不稳对股价不好,尤其合作方……希望看到更确定的整合讯号。」
「整合?」穆天朗指尖落在桌面,轻轻一记。
「蒋氏那边诚意很高。」另一人接过话,「婚配既是情理也是商情。」
空气沉了一瞬。他抬眼,目光冷而直:「穆氏如果只能靠婚姻站稳,那你们选错了继承人。」
静默像冰落地,细碎的裂声在各人心里扩散。
「我会处理舆情,也会处理合作。但不是用你们以为最省事的方式。」他收起资料,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有重量,「给我时间。」
门阖上,会议室内有人叹气,有人低语「太硬了」。
他走在长廊,玻璃墙上映出一排排冷白的灯。额角那条青筋跳了又落,像是一匹被逼到悬崖边的狼,还在衡量下一步要踩哪块石头,不会摔下去,也不会让追兵靠近。
傍晚,穆家老宅的茶室安静得过分。蒋夫人带着温度恰到好处的笑,说话像摆剪花:「柔音近来在慈善上很用心,赞助方评价不错。」
穆父端杯,动作简练,语气却不容置疑:「家族不是儿戏。外面的说法会过去,但家族里的步子不能乱。你要明白,有些线是家族的筋骨,不容随意折。」
蒋夫人笑意更柔:「那便好。外头的信息,终究要有人去收。」
杯边碰盘,叮的一声,把所有话锋按住不动。
夜深了,京市的湿冷更近。窗外行道树的影子斑驳到墙上,像一片暗色的叶海。
穆天朗把资讯安全顾问送来的简报摊在桌面,光标一页页滑过,每一张截图、每一条关联线都往同一个方向指:许家旗下投资的媒体团队。熟悉的几个匿名帐号,短时间内转载、拼贴、造句,像一张网,正朝她收紧。
他又往下翻,备注栏特别标出:此次信息战由许家千金牵头协调,对接两间公关外包, 节点由海外资讯号带节奏,国内跟进。
他打电话回家:「今晚我会早点回去,我们一起看一件事。」
回到家,胡礼正用刀子把最后一个纸箱的边角修平。她抬头,看见他眼里那层收起来的冷,将刀放下:「怎么了?」
他把简报递给她:「这次不要让我一个人来。」
客厅的灯调到暖色,两人并肩坐在沙发,笔记本开着,纸笔散成一片。她看得很慢,眉心偶尔皱起:「这些帐号的语气像是同一家公关公司喂的稿。你看这两篇,句式一样,只换了名词。」
「嗯。」他低声应,指节不自觉在杯沿摩挲,像在磨掉体内一点上升的怒。
「天朗,」她忽然侧过身,指尖按住他手背,「不是只有你能保护我。让我也回咬他们一口,行吗?」
他看她,那双眼亮得像夜里的小灯。半秒后,力量卸下去。他握住她,点头:「一起。」
「狐狸会布陷阱吗?」他问。
「狐狸不挖坑,狐狸会撒一把光。」她笑,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小月牙,「让他们自己追着光跑,跑久了腿会软。」
临时接到Emma邀约赴巴黎参加艺术交流会,行前一晚,她把行李扣上,贴上巴黎地址,回身被他揽进怀里。
「如果冬天终究会来,」他低声,呼吸落在她耳后,「我们先把能暖的东西都收起。」
她在他颈窝轻轻轻地咬了一下,又像猫一样舔回去:「不带走,藏你这里。」
他喉结一动,臂弧收紧:「胡礼。」
她抬眼:「别怕。我会回来。」
她抵达巴黎那天的傍晚,京市已是深夜。穆天朗把手机连到大屏,视讯那头的她穿着黑白对比礼服,抹了清淡唇色,笑起来像将近零度的一杯温牛奶。
「我现在要进场,」她把手机朝侧边一偏,露出墙上海报,「这不是正式展出,是私人策展的艺术交流会。但有好几位评论人会来。」
「我知道。小心,别喝陌生人递的酒。」
「知道了狼先生。」她朝镜头眨眼,「我会叼着杯子喝。」
画面一晃,她被人招呼走。留在京市的他把声音调到静音,坐在深色的沙发背后,像一座不移的山。桌上放着她前夜画的速写——两只兽,一狼一狐。狼背影向前,狐狸尾巴收得很紧,两者之间隔着一条斜斜的光。
消息在她回国前一天发酵:模糊照片与断章取义的字眼——「举止亲密」「行为不检」。配文像毒针,故作轻描淡写。
京市的夜里,他把那几张照片放到最大,指节握紧,骨节的白像是从里面逼出来的冷。 「她们动手了。」他起身,给海外的资讯顾问发讯息、转发留存、锁定IP。
同时,胡礼那边回覆得很短:「我知道。影片已找。会剪。」
不到十二小时,一支完整的花絮短片在法国艺术圈的网站释出——从进场的点名、互动的全景、到合影的角度,所有镜头都把被误读的动作放回原位。字幕最后一行:
「自由的灵魂,不怕阴影,只与光同行。」
他看完,嘴角终于浮起一点几乎看不出的笑。按下通话键,声线压得很低:「狐狸,做得好。」
「我只是做了你教我的第一课:证据先行。」她那边笑意轻快,「第二课呢?」
「第二课——让他们自己打脸,打到没话说。」
他安排法务发函,对几个主要带节奏的帐号提出通知与律师函时,策展人Emma联络了几位评论人,公开解释当晚聚会性质。风向在一天之内翻转——「被误解的东方画家」「网路谣言的代价」的标题占据版面。许家千金那头的公关团队急着撤稿,却已经晚了半拍。
反击的同时,穆氏董事群的内线也传回来:有人准备在下一次股东会上提案,由蒋氏派代表进入核心管理;代价,是以联姻确立长期绑定。
穆天朗把那份名单丢回桌上,指甲在纸面轻轻一弹:「不到最后一步,别让任何人以为我会跪下。」
特助小周点头,递上一份整理好的资料:「这是许家投资的媒体名单。还有,蒋小姐的公益专场,先生让您回去——问问胡小姐的意见,再决定是否捐赠与合作。」
他颔首:「我会问她。」
她飞回京市的前一晚,两人通了很久的电话。不是情话,是实打实的——接机路线、媒体可能出现的点、如果被堵,谁先出声,谁挡在前。
「你挡在前面,我从侧边把话说完。」她复述一次流程,像在彩排。
「不必挡你,」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你会咬人。」
「我只咬值得的人。」
「我值得吗?」
她不答,隔了两秒,传来一声很轻的「嗯」。
机场的空调把冬意搅成一种无味的冷。人声涌动,长焦镜头在人群背后闪了一下又不见。
胡礼拖着行李从人流里出来,口罩遮住半张脸,眼睛却像刚画完的一笔墨——浓,且清。
他站在出口,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直直看她。她也看他,彼此视线在嘈杂里对上,像两条在暗中游了很久的河,终于撞回同一处岸。
没有多话。他走过去,接过行李,另一只手把她连人带气味一起抱进怀里。她没有推,反而灵巧地侧头,从他衣领与肌肤交界处轻轻咬了一口。
他一震,喉间很浅地溢出一声,像压住的低吼。
「我回来了。」她在他锁骨边说。
「嗯。」他垂下眼,额头贴了贴她的发,「回家。」
回到家时已近夜里十一点。她说不饿,他仍旧把粥热上,配一碟简单的小菜。蒸气在灯下化成一层细雾,像清晨又回来。
她吃到第三口,忽然把汤匙放下:「天朗,我想把《森林里的狐狸》留在京市,不送出去。」
他看她:「为什么?」
「那张画不是最痛,也不是最癫狂,是我觉得最像『现在』的我。」她握住碗缘,指尖被热气蒸到泛红,「我要留它,放在我们的地方。」
他沉静半秒,点头:「留。」
她笑,很亮:「那不给别人看,只给你看。」
粥吃完,碗在水槽里碰了两下。他站在她身后,把她的手腕捏在掌心,让她背贴向自己。呼吸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两人的重量安稳地挂住。
「你累吗?」
「有一点。」
「睡吧。」
她回身,站在他面前,指尖沿着他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停了一瞬,没有解开,只把下巴抬了抬:「那你抱紧一点。」
他照做。她笑得像偷到东西的小兽,把脸藏在他颈侧,声音闷闷:「你身上有我最喜欢的味道。」
「什么味道?」
「像刚刚好的夜。」
卧室的窗帘没拉严,月光沿着缝隙滑进来,细细碎碎撒在地板上。她躺在他臂弯里,语气忽然很正经:「天朗,我们要把话说清楚。」
「妳說。」
「蒋家那边,不要让我从外面听到消息。公益专场,如果穆先生要你问我意见——那就你就问我,我回答你;不是由别人跑来告诉我。」
他目光沉了沉:「我会问你。」
「还有,公司那边的舆情我可以出面一部份,但我不会变成你的挡箭牌。」
「你不是。」他俯身,亲她的额,「你是我的同盟。」
她笑,伸指勾了勾他领口:「同盟可以发工资吗?我最近缺钱。」
他失笑,捉住那根捣蛋的手指:「开条件。」
「条件一,」她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来,摇了摇,「每天下班回家至少有二十分钟属于我,不许打电话、不许看简报。」
「准。」
「条件二,」她眨眼,「每周至少有一次你做主的约会,地点由你挑。」
「准。」
「条件三……」她靠近,唇在他下颚停了一瞬,像羽毛一样轻轻掠过,「我想要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可以小,可以乱,但要暖。」
他没有立刻答,只把她抱紧了些:「会有的。」
深夜的手机震了一下。特助小周发来新截图——许家千金的圈子里有人不服输,正在召集下一波「实锤」,试图买通一位与会的欧洲摄影师,把角度更狠的照片释出。
穆天朗指节敲了敲床头,没有惊动怀里的人。片刻,他回了两个字:「我来。」
天还没亮,胡礼醒了一次。她听见他低声通话的尾巴:「……证据链要完整,付款走律所,不留口子。嗯。」
她没有出声,伸手把他的睡衣下摆攥了一小撮布,像猫把爪子藏进掌心。
他回头,目光落在她那点小动作上,唇角动了一下:「睡吧。」
「你也是。」她迷迷糊糊把脸往他那边又蹭了蹭,「我喜欢你的味道。」
他轻轻应了一声,把通话切断,手掌覆过去,在她后颈那块最温的地方慢慢安抚,直到呼吸重新平稳。
新的一天,京市的天空像被洗过,晨光干净。客厅的桌上摊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法务已拟好的告知函;一份是公益专场的初步方案——蒋柔音传来,写着「若合适,请穆总与胡小姐一并讨论。」
他把后者收起,准备等她醒了再问。
保全内线响起。大厅可视对讲弹出画面——安保通报:「门禁外有两位陌生访客,自称媒体编辑与合作方代表,未在访客名单,是否转接?」
他切到对讲,远远看见走廊尽头的两人站在门禁外,风衣男子对镜头笑得彬彬有礼。
「穆总,久仰。想谈一个『双赢』的合作。」
穆天朗眼神一沉,指尖在桌面轻敲一下,声线降得很冷:「双赢?」
他没有开门,只对着对讲机道:「在我这里,只有一种赢——我和她。」
说完,他请安保依规劝离并备案,顺手记下时间与画面截图。风从走廊尽头掠过,门内的光稳稳地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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