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末,京市的空气湿冷如冰,连高楼外的玻璃帷幕都蒙上一层霜白。窗台上的小型加湿器吐出一缕缕雾,像温柔的烟。
胡礼把画笔洗净,倒立在杯沿上沥水。她穿着宽松的白针织,发尾还带着洗发乳的清香,光脚踩在地毯上,像一只悄然落地的小兽。
穆天朗在厨房,动作一丝不乱。热水冲过研磨粉,杯壁起雾,他照旧不加糖。端到她面前时,胡礼抬眸,眼睛弯出一点月牙:「狼先生,今天也要禁欲工作模式吗?」
他扫她一眼,喉结轻滚:「妳少挑衅。」
她笑,明目皎洁,手指在杯沿敲了两下:「那你下班前,借我二十分钟。」
「说好了。」
她踮起脚,像偷香那样在他唇边点了一下:「打勾。」
他眸色暗了微微,却按住了想顺势抱紧的冲动,把她的指尖握进掌心:「打勾。」
穆氏总部的玻璃会议室冷得近乎无声。财务长把今天最新的报表推过来:「年末营收回落超预期。信评机构已释出预警。若无资金注入或重大合作宣告,股价可能再探。」
一位资深董事轻咳:「天朗,蒋家递了修正提案。资金、渠道、合资,都在里面。」
另一位接话:「联姻一事,若能同步推进,市场讯号会更稳。」
穆天朗指尖落在桌面,稳而轻:「我会处理舆情,也会处理合作。但不是用婚姻。」
——蒋氏旗下私人艺廊,二楼会客室。
冬阳倾斜,厚重丝绒窗帘落下一道道折影。蒋柔音翻着当期艺术杂志,动作不紧不慢。
「你来得比我预期快。」她看他时,唇角带着礼貌的弧度。
穆天朗未脱大衣,显然不打算久留:「我来问你——你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蒋柔音收拢杂志,视线落回他身上,声线平稳:「我没有勉强你。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语气微落,像是把一段掩起的往事轻轻剖开:「我曾爱过一位建筑师助理……最后我明白,感情不能对抗所有现实。」
「你的路,别挡住我。」他起身。
下午,月牙小筑书房。胡礼把刚补的草图放到茶几上,指腹在纸张边缘轻推:「第一手是证据,第二手是法务。第三手,我来。」
「说吧。」
「把许家那批匿名帐号做口吻对比,抓三个最明显的破绽,让他们自己打脸。」她眼睛亮亮的,「狐狸不挖坑,撒光就好。」
他俯身看她的纸:「你要什么?」
「要你的时间。」她笑得乖,「二十分钟就够。」
他伸手扣住她后脑,把她额头抵在自己下颚:「给你。」
傍晚,保全内线震动。大厅可视对讲弹出画面——安保通报:「门禁外两位访客,自称媒体与合作代表,未在名单,是否转接?」
穆天朗切到对讲。风衣男子对镜头笑得彬彬有礼:「穆总,想谈『双赢』合作。」
他不开门,淡声:「在我这里,只有一种赢——我和她。」并交代安保劝离备案、调取记录。
夜色落下时,京市霓虹把阴影切成碎片。许家投资的媒体启动第二轮带节奏,匿名号投下所谓「实锤」。
特助小周回报:「对方试图购买海外摄影师侧拍,律所已介入。」
她抬眼看他:「我去找Emma要原始素材,顺便把来宾名单对上时间。」
他点头:「我联络平台。今晚别单独出门。」
她眨眼:「把门锁上。狼在家,狐狸不乱跑。」
晚上八点过后,客厅灯光柔和。胡礼正在整理Emma传来的名单,手机震了一下——来电显示「胡母」。
她接起,语气克制:「妈。」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胡母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平平淡淡,却带着不正常的温柔:「妳最近很忙?别忙到,把重要的日子都忘了。」
「什么重要的日子?」
「穆廷朗。」胡母停了一下,像拿捏着每个字,「妳那年也在现场。妳真的,忘了吗?」
——穆廷朗,穆天朗的哥哥,多年前那场事故已成旧案。
胡礼指尖一紧,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极浅的灰痕:「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胡母笑了一声,笑意却冷,「别以为妳站在穆家那边,事情就能一笔勾销。意外也好,人为也罢——总有人该记得。」
「妳在指谁?」
电话那端只剩呼吸:「妳自己想。那晚妳做了什么,带了谁的画,回去时哪条路——我比妳清楚。」
「妈。」胡礼压住声线,连呼吸都放轻,「如果妳真有什么要说,说完整。」
「等时机到了。」胡母忽冷忽热,「我会帮妳。也会帮妳把该还的,还回去。」
通话挂断。萤幕暗下去,像有人从房间里抽走一盏灯。
胡礼盯着通话纪录,脑海里忽然起潮——不是雨,是海。咸湿的风、远处白浪、画布边缘被潮气打卷。小时候的一段湿影浮上来:紫蔓荆的花片贴在某人的湿袖上,沿着手臂慢慢滑下去。前面有个少年的背影,瘦,却把整个风口挡住。有人喊了一声名字,被海风刮开,只剩最后一个音节在海面上打了个转。她想抓住那个音节,可所有光影又被风搅散。她用力眨眼,把笔记本阖上,起身倒了一杯水。
穆天朗从书房出来,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我妈打来。」她把水杯捧在掌心,语速很慢,「还是那些话。」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上前把她手心的杯子稳住:「先别想太多。」
她点头,却没再说。脑子乱作一团,母亲提到的那些模糊片段在雨声里一会儿像真的,一会儿又像假的。她需要再确认,暂时不能把压力加到他身上。
他应了一声,把她揽过来,声音很轻:「累了就休息。」
简餐过后,他在水槽前洗碗,她背靠中岛看他。水声落下又止,她忽地走过去,从后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你今天很乖。」
他低笑,声音闷在胸腔:「再挑衅。」
她抬手,指尖顺着他衬衫的布理往上,停在最上面那颗扣子。 「我要工资。」
「说条件。」
「第一,明天股东会前,把早餐吃完再走。」
「行。」
「第二,今晚那二十分钟,现在开始计时。」
「……行。」
他转身,掌心托住她后脑,俯身吻下去。吻并不急,像一场渴了很久的雨,落得克制却不肯停。她虽然还受母亲那通电话和那些模糊画面的影响,心里乱,却更想抓紧和他的二人时光,就把这一会儿留给他和自己。她被他抵在中岛与自己之间,呼吸乱了,仍在他锁骨边轻轻咬了一下。
十一点过后,资料一份份发出——平台合规受理、律所告知函、海外公关声明草案。胡礼把Emma传来的原始素材按时间轴封包,附上关键帧注记。
他看完,合上笔电:「做得好。」
她往他腿上一倒:「夸我。」
「聪明、勇敢、漂亮,还会咬人。」
深夜,穆父来电,语气平直:「明天会有人在会上提名『蒋氏代表进核心管理』,你自己拿捏。家族桌上的棋,不要让外人下。」
「知道。」
「许家的事,别手软。脸要是打,就打到他们记住。」
他收线回客厅时,胡礼在牛皮纸上补线条——狼与狐狸之间,一道月牙做成的桥。
接近零点,特助小周来电:「刚收到匿名邮件,指称你与某投资人私相授受。附件是剪辑过的音频,来源不明。」
穆天朗:「先核实真假,查发件来源;能还原就还原,必要时把原始文件公开。」
他收起手机,跟她对了个眼神。她坐直,眼里一亮:「要我上吗?」
他摇头:「我来。」
她笑了下:「那我就在旁边,你来,我配合。」
窗外的风穿过树梢,留下细碎沙沙声。客厅只开着一盏小灯,暖黄落在地上,像一块安静的岛。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胡礼,对不起。」
她抬眼:「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指尖,慢慢说:「要不是跟我在一起,你不会遇到这么多烦心事。舆论、压力、有人在背后偷拍、还得一次次出来澄清……你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画画,想去哪就去哪,随心。」
她沉默了两秒,把手放到他手心里:「你觉得抱歉,我听到了。但别把所有事都算在你头上。就算没有你,这个世界也不会一片安静。」
他仍皱着眉:「可我让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
她轻轻晃了晃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我不是玻璃。我会画画,也会面对风浪。被议论、被拍、被误解——很烦,可我不怕。我只是想要你在,我们一起。」
他盯着她的眼睛,嗓音更低了些:「如果有一天你厌了,想回到只画画的日子,我放你走。」
她笑了,眼底却很认真:「别说这种话。我自己选的路,怎么会怪你。我要的是你,不是只要一间画室。」
他呼出一口气,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我会调整。会后让法务、公关挡前面。小区白名单、访客流程我也升级,别让人靠近。」
她点头:「行,但别把我藏起来。我们一起上。」
他「嗯」了一声,额头靠上她的额头:「辛苦你了。」
「别客气。」她笑,「我喜欢跟你忙,胜过一个人安静。」
他抱住她,力道不重,却很稳。她把脸埋在他肩上,心里那团乱慢慢散开,只留下一条清楚的线——往前。
离霜降只差一步,夜色冷得发亮。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像一面无声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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