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村临海而建,走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被吞进去,只剩门锁「滴」的一声轻响。胡礼刷卡进房,先把门链扣上,拉上窗帘,检查窗边与阳台的锁扣,最后才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顶部的定位图标常亮。她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把姓氏和房号报了一遍,又让保安晚间多巡一趟。信息栏里,他的那句话还在:「前台已交代,记得开定位。别单独走夜路,有情况马上发我。」
她回了一句「已到房间,放心」。
热水冲下来,薄雾把镜面糊住。她把头发盘起来,用毛巾慢慢擦干,换上一件宽松的针织外套。阳台外是漆黑的海,远处几盏船灯像被风摇动的眼睛。
她把今天复印的文件分类装进透明夹:地方志库摘录、老报馆缩微重打、口述名单。最上面那张写着「港区?连师傅」。她把夹子收进最内层,抽出一本素描本,在扉页写下几个字:
「风、浪、紫蔓荆(冬)」
写到这里,她停了停,给闺蜜小敏发了一条信息:「我已入住度假村,后天见。」
十点过后,走廊尽头传来几声低低的脚步,停,走,再停。像有人靠在墙上打电话。她把手机调到静音,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空的。又退回去,心跳还是比平常快了半拍。
她把椅子挪到门后,坐下拿起笔,随手列了几个问题:直接问——那晚都有谁、当时环境怎样,是意外还是人为,只要事实。
笔尖一顿,她又想起母亲那句:那年意外,她也在场。这到底是妈情绪上来乱说,还是我记忆掉了一块?不确定。得再找下去。
四、通话
她想了想,还是拨了他的号。接通后,她没多说话,只道:「到房间了。」
他那边声音很稳:「知道。把门链挂好,睡前再报个平安。」
「好。」
她顿了顿,笑了下:「我明早按时吃早饭。」
他轻嗯:「行。」
挂线后,房间只剩海风拍栏杆的微声。她把素描本阖上,靠在椅背上,听着自己的呼吸慢慢稳下来。夜把声音收住,只留下心跳。
后天才约见连师傅,今天没有安排。她把房间的窗帘拉开一条缝,让冷光进来,又拉上。桌上摊着透明夹,她把重复的影印件抽掉,按「时间—地点—人」三栏重新归类,顺手在便签上写:
「连师傅/周五」「老港区口述」「老报馆剪报」「地方志库检索码」。
心里还是不安稳。为什么我没有记忆?她盯着素描本的空白页,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从小我就一直画画,老家留下很多画。也许答案不在这里,在那些画里。
她翻到扉页背面,写下一行:
「回老家——房间床底的画册、散页、旧速写。」
她把笔一收,靠在椅背,低声跟自己说:「先把港城这边走完,再回去翻。」
她没有把这些想法发给他。她只是给他丢了一条简短的报备:「等会去餐厅吃早饭,今天就在度假村里走走,顺便巡一圈我之前看中的取景区域维护状况。就算有记者或有心人,也只能看到我在这边晃。」过了会儿,他回:「收到。」
她把手机扣在桌上,深呼吸一下。母亲那句话又在耳边浮上来——那年意外,她也在场。到底是妈情绪上来的想像,还是我真的少了一段?不确定。只能继续找。
下午两点,阳光淡淡的。小敏拖着行李到了度假村大堂,身上还挂着工作牌,远远朝她挥手。大堂人多,她朝小敏使了个眼色:「外面说话不方便,先上我房间。」
进了房间,门链扣上。小敏把外套往沙发一扔,长呼一口气:「终于能说人话了。怎么回事,这么神秘谨慎,有大事吗?」
胡礼倒了两杯热水,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为了把一件旧事查清楚。我妈那天打电话提到一场意外,还说我也在场,但那时我可能太小没太大印象。我得确认真假,怕是她情绪上来的臆想;要是真,我该怎么面对天朗。还有,前两天在文化中心,有人跟着我。」
小敏眉一挑,戒备立起:「长相?」
「口罩、鸭舌帽,衣领像挂了证件卡。」
胡礼:「我明天约了连师傅,想问当年的情况。」
小敏想了三秒:「行。我的项目会议明早开完就结束,下午我帮你去跑一趟,先问那位连师傅当年情形。你就继续待在度假村里晃,别给有心人找话题或拍到什么。在一切没明朗之前,咱们低调。」
胡礼点头:「好。我妈那边,我晚点发条信息。」
小敏拍了拍她手背:「有我在先把心放宽,其他交给我。」
回到窗边,她想了很久,还是把信息编好发出去:「妈,我最近会回家一趟。」
对面过了一会儿回来两句:「好。到时候再说。」
语气看起来平平,可她看着那两句话,心口像被海风掠过,起了一层薄冷。她没有再打电话,只把手机扣在桌上。
八、黄昏?自我对话
黄昏把天边染成很淡的橘。她把复印的剪报又看了一遍,再把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画了几笔海线。线条断断续续,像谁说话说到一半停住。
她在页角写:「只要事实。」又在下面补了一行更小的字:「别吓自己。」
她把连师傅的号码存好,发给小敏,并把采访重点简单列成三条传过去:那晚都有谁、当时环境怎样、意外还是人为。小敏回了个「收到。」
她把包里东西重新整理:素描本、便签、一次性雨衣和一支备用笔——今天不出门,只在园区走走。
晚上,小敏带晚餐上来,是热汤面。两人坐在床边吃。小敏抬眼看她:「你如果真的怕,就把你那位狼叫来。」
胡礼摇头:「不用。这件事先别让他担心。」
小敏挑眉:「你们现在是‘我们’,他有权知道。」
胡礼把一次性筷子合上:「等我有把握再说。」
小敏没有再逼,换了个话题,说起她的出差安排,说起隔壁会场的大屏反覆死机,说到后来两人都笑了,紧绷的那点劲儿松了一小截。
周五下午,小敏按约到了老码头边的小棚子,自报「做口述史顾问,帮朋友做作品背景」。连师傅穿着旧棉袄,手里捧着热茶缸,见到她抬了抬下巴:「说吧。」
小敏打开录音笔:「您还记得有一年海边发生的少年溺水事件吗?我印象里好像姓穆。」
连师傅想了会儿:「夏天,风口。那片沙滩偏侧,人少,游客大多在另一边;偶尔三三两两会过来拍照。先是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防坡堤上看海。那边路边有辆白色面包车临停过,车里有人下来看浪。」
「当时环境怎样?」
「天说变就变。那天风本来就大,海况也不好,我提早收工,在边上补破掉的渔网。过一会儿风更猛了,浪开始转大,我忙着收网,没太注意。再过不久就听见有人在喊;等大家靠过去,已经来不及,人被海卷走了。那片紫蔓荆是夏天开花,当时紫花开得满,花片贴在湿袖上又滑下去,我记得很清楚。」
「是意外,还是人为?」
连师傅看了她一眼,没有急着回:「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不是。那晚打电话联系救援,拖了十分钟才接上;还有一辆车在路上熄了一次火。是不是巧合,我说不准。」
小敏追问:「你自己怎么看?」
连师傅慢慢道:「我只说我看见的。有人冲进风口去挡,瘦,披着外套。有人在后面喊人名。至于谁是谁,我不认得。你问是不是事实,风说了算。」
他又补了一句:「要查车,去问老郑。他以前给港区做过安保外包,对那段时间的车牌有印象。我问问他同不同意留联络方式。」
小敏点头:「谢谢。这就够了。」
周五一早,风更硬了些。她把围巾往上扯,沿着堤边走到小棚子前。连师傅早到了,穿着旧棉袄,手里捧着热茶缸,见到她抬了抬下巴:「来了。」
她简单打了声招呼,把录音笔放在桌面:「我做作品,需要一些硬信息。就问事,不谈人。」
连师傅笑了一下,眼角的纹路挤在一起:「说吧。」
她一条一条来:「那晚都有谁,你还记得吗?」
连师傅想了会儿:「冬天,风口。那边的路口有辆白色面包车临停过,车里有人下来看浪,穿深色外套。码头边常待着的老黄那几个也在附近,还有两个学生模样的,背着画筒,躲风。」
她把关键词记了下来:「当时环境怎样?」
「天气转得快,先是阴着,后面突然一阵大风。潮不算太高,可风把浪头掀得像碎银。那片矮墙边的紫蔓荆冬天不开花,只剩干梗和残叶,风一打就贴衣服上。」
她吸了口气:「是意外,还是人为?」
连师傅看了她一眼,没有急着回:「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不是。那天打电话联系救援,拖了十分钟才接上;还有一辆车在路上熄了一次火。是不是巧合,我说不准。」
她把录音笔往前推了一厘米:「你觉得呢?」
连师傅慢慢道:「我只说我看见的。有人冲进披着外套。有人在后面喊人名。至于谁是谁,我不认得。」
连师傅又想了想:「你要是想查车,去问老郑。他以前给港区做过安保外包,对那段时间的车牌有印象。」
「能帮我留个联络方式吗?」
「我问问他同不同意。」连师傅没答应得太快,只把茶缸往手心里又挪了挪,换了个握法。
她懂他的保留:「明白。谢谢你今天肯见我。」
连师傅抬抬手:「你小姑娘,话说得直。好。」
小敏见完人,绕路走回度假村。两人在咖啡吧门口「偶遇」,像普通闺蜜一样闲聊:她说会场大屏终于不死机了,胡礼回她「餐厅的早饭一般般」。说着说着,两人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四周——门口长椅、玻璃反光、电梯口。没有可疑人靠近,才一起走向园区小径。
走到喷泉边,胡礼低声:「有收获?」
小敏:「有。等回房说。」
小敏走后,她擦了把脸,给他发了条信息:「今天采风顺利。我顺便帮你巡视了一圈度假村,秩序没乱,细节都到位。明天回程,不用担心。」
那边回:「好。晚上别出门。」
她又回了个「收到」。她又发了一条给小敏:「晚上别来了,我早点休息。」小敏秒回一个OK的手势。
她坐回桌前,按小敏口述,把关键词写成清单:白色面包车 /薄外套/两个背画筒的孩子/路上熄火一次/救援电话拖十分钟 。每写一条,心底就沉一分。
她没有再往深处想,只把素描本摊开,照着记忆画了三笔浪。
夜深了,走廊又安静下来。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的第二条信息:「回来前先说一声。」
她盯着那句话,过了很久,回了一个字:「好」。
她把手机扣在素描本上,关了灯。窗外远处有船鸣,低低地,像一个长长的问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