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油灯将薛鸣和顾芸裳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火苗微微晃动。
桌上摊着沈文渊留下的手绘海图,朱笔圈出的“海眼”标记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烙在东海茫茫波涛之间。旁边放着那枚小巧的、刻着扭曲符号的青铜符牌,以及从市舶司库房外取得的黑色泥土。
“沈文渊的话有几分可信?”顾芸裳打破沉默。此消息太过惊世骇俗,由不得她不反复权衡。
薛鸣指尖拂过海图上“海眼”的位置,目光沉静,“七分。他假死脱身,隐忍追查多年,动机合理。所述之事,与星槎海石失窃、青铜星图、鬼螺港杀手,乃至那本《宇海星踪录》都能相互印证。最重要的是,”他抬起眼,看向顾芸裳,“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其他更明确的线索去怀疑。”
他拿起那块青铜符牌,上面的符号扭曲如蛇,透着邪异。“这符牌和那黑色泥土是关键,需找人辨认。”
顾芸裳会意,“商会里有老船工,常年在东海各处岛屿往来,见多识广,或可识得这泥土来源。至于这符牌上的符号……”她蹙眉,“非中原文字,也非常见的梵文、阿拉伯文,倒有些像南洋一些与世隔绝的岛民所用的巫文。”
“双管齐下。”薛鸣决断道,“你通过商会渠道辨认泥土,寻找可能的海岛基地。我去找能辨认这符文的人。”他想到了宁波府龙蛇混杂的码头区,那里不乏远洋归来的水手、异域商人,或许能找到线索。
“小心,‘海噬教’耳目众多,官府也可能在暗中搜寻我们。”顾芸裳叮嘱。
薛鸣点头,将符牌收起。
次日,两人分头行动。
顾芸裳带着黑色泥土样品,秘密会见了几位顾家商会中绝对可靠、且对东海岛屿了如指掌的老舵工和采珠人。
几人仔细辨认后,皆称此泥腥咸特异,绝非近岸或寻常海岛所有,倒像是来自外海某些火山活动频繁的岛屿周边深海沟壑的沉积物。结合海流方向与渔民间零星的传闻,他们将范围大致锁定在舟山群岛以东,靠近琉球海域的几座无名火山岛。
而薛鸣则混入三江口码头区。这里充斥着各种口音,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臭与香料的味道。他在几家水手聚集的酒肆、货栈流连,不动声色地展示那符牌上的符号,假称是捡来的古怪玩意儿。
大多数水手只是好奇瞥一眼,摇头不知。直到他在一家挂着“暹罗商馆”旗号的货栈旁,向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的老年通译询问时,那老通译盯着符号,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客官,这东西……不吉利啊!这是‘鬼螺文’,是东海一些信奉邪神的岛夷用的!他们住在火山上,不与外人来往,据说会用活人祭海!”
鬼螺文!火山岛夷!活人祭海!线索与顾芸裳那边得到的消息吻合!
“可知他们具体在何处?与一个叫‘海噬教’的可有关联?”薛鸣追问。
老通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具体位置说不清,只听说在‘鬼哭涡’再往东的深海里,那片地方邪门得很,船进去就出不来!至于‘海噬教’,没听过这名头,但那些岛夷拜的,好像就是个能吞船吃人的‘海噬之神’!客官,听我一句劝,沾上这东西没好事,赶紧扔了吧!”说完,仿佛怕惹上麻烦,匆匆钻回货栈。
鬼哭涡?薛鸣记下这个名字,这或许是寻找“海眼”的关键参照。
傍晚,两人在客栈汇合,交换情报。
“火山岛、鬼螺文、活祭……看来沈文渊所言非虚。”顾芸裳脸色发白,“那些岛夷,恐怕就是‘海噬教’的基础信众,或者说是他们的巢穴所在。”
薛鸣将“鬼哭涡”的消息告知。顾芸裳商会的老舵工立刻确认,那是一片著名的险恶海域,漩涡暗流丛生,正在舟山以东,寻常船只绝不敢靠近,其方位与推测的“海眼”位置大致吻合!
“他们需要海船将星槎海石运往‘海眼’举行大祭,”薛鸣分析道,“大批人马物资调动,不可能毫无痕迹。宁波港是最近的大型港口,他们很可能从这里秘密出海。”
“我们需要一艘船,还有可靠的眼线,盯住港口的异常动向。”顾芸裳道。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官兵呵斥与百姓惊慌的议论声。两人心中一凛,靠近窗边,透过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押解着几个披头散发、浑身血迹的囚犯走过街道,直奔城中心的市舶司衙署方向而去。那些囚犯的衣着,赫然是市舶司的低级官吏和兵丁!
“是前几日被抓去顶罪的力夫?”顾芸裳疑惑。
“不像。”薛鸣目光锐利,“看他们的靴子和配饰,是市舶司内部的人。恐怕是那内应被揪出来了?还是说,他们要灭口?”
两人心中疑云更甚。官府此举是真的在查案,还是想要掩盖什么?
为免节外生枝,他们决定当夜便转移至顾家商会在城西的一处更隐蔽的货栈。
然而,就在他们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客栈时,窗外夜空中,东南方向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红光,随即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是更多的火光在那个方向燃起,映红了小半边天,隐约还有喊杀声随风传来!
那个方向是妈祖庙暨宁波府常平仓所在地!
妈祖庙是沿海百姓祈福航海的圣地,常平仓则储存着备荒的粮食!那里出事,绝非偶然!
“调虎离山?还是大祭前的清洗?”薛鸣瞬间做出判断,“去看看!”
两人立刻改变计划,趁着城内因东南火起而一片混乱之际,迅速向妈祖庙方向潜去。
越靠近妈祖庙,空气中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就越发浓重。火光冲天,将庙宇和粮仓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只见大批官兵和一群黑衣蒙面、手持利刃的悍匪正在激烈厮杀!那些悍匪身手矫健,招式狠辣,全然不似普通盗匪,更像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似乎并非为了抢夺粮食,而是纯粹为了破坏与杀戮!
现场一片狼藉,妈祖庙的部分偏殿已然起火,常平仓的大门被撞开,里面浓烟滚滚。
薛鸣眼尖,在混乱的团战边缘,看到几名黑衣人正试图将几个沉重的、裹得严严实实的箱笼搬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那箱笼的大小形状与盛放星槎海石的箱子极为相似!
难道海石并未被立刻运走,而是藏在了这妈祖庙和常平仓附近?今夜他们是来取走的!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把东西运走!”薛鸣低喝一声,与顾芸裳如同两道利箭,直扑那辆马车!
他们的突然出现让正在搬运箱笼的黑衣人措手不及。薛鸣绣春刀出鞘,寒光一闪,便劈倒一名黑衣人。顾芸裳短刃如电,直取另一人咽喉。
然而,这些黑衣人反应极快,立刻分出数人缠住薛鸣二人,其余人加速将箱笼搬上马车。
“呜——!”一声低沉的海螺号角突然在夜空中响起,穿透喊杀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听到这号角声,所有黑衣人如同接到指令,攻势一缓,随即开始有秩序地后撤,掩护着那辆装载箱笼的马车向码头方向突围!他们显然早有接应计划。
“追!”薛鸣岂能让他们得逞,与顾芸裳奋力冲杀,试图截住马车。
混战中,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取顾芸裳后心!薛鸣察觉,回身格挡已是不及,猛地将顾芸裳推开!
“噗!”箭矢深深嵌入薛鸣左肩,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薛鸣!”顾芸裳惊呼。
就这么一耽搁,那辆马车在剩余黑衣人的拼死掩护下,冲破官兵薄弱处的阻拦,消失在通往码头的黑暗街巷中。
薛鸣咬牙拔出肩头箭矢,鲜血瞬间染红衣袍。他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仍在负隅顽抗、却已显败象的黑衣人,心知追之不及。
“清理现场,救火!”带队的官差大声呼喝。
薛鸣按住伤口,与顾芸裳交换了一个眼神。妈祖庙的火光映照着他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却愈发冰冷。
海噬教不仅猖獗,而且手段狠辣,行事果决。他们今夜的目的恐怕不止是取回海石,更是为了制造混乱,吸引官府注意力,甚至是测试官府的反应。
星槎海石已被运走,大祭,恐怕真的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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