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的箭伤灼痛阵阵，但薛鸣心中的寒意更甚。
“你的伤……”顾芸裳扶住薛鸣，眼中满是忧急。
“无妨，皮肉伤。”薛鸣撕下衣摆，草草包扎止血，目光却死死盯着码头方向，“必须跟上他们！”
此刻码头区域定然戒备森严，无论是官差搜捕纵火匪徒，还是“海噬教”自身加强警戒，明着追查已不可能。
“跟我来！”顾芸裳当机立断，引着薛鸣避开主要街道，穿行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她对宁波城内的路径，尤其是通往港区的隐秘小道极为熟悉。
“商会有些货物不便经官道，”她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后墙停下，摸索片刻，竟推开了一扇伪装巧妙的暗门，“这里是商会早年备下的应急通道，直通三江口一处废弃的小栈桥。”
门后是一条狭窄潮湿的暗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行。两人屏息疾行，空气中弥漫着河泥的腥气和水草的腐烂味道。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弱水光，隐约传来浪涛拍岸之声。
钻出暗道，眼前是三江口一处僻静河湾，芦苇丛生，一座朽坏的木制栈桥半浸水中。远处，主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正在大肆搜捕。
“看那里！”顾芸裳压低声音，指向下游方向。
只见漆黑的江面上，一艘没有任何标识、形制古怪的三桅帆船，正如幽灵般借助微弱的风力和船舷两侧数支静默划动的长桨，悄无声息地滑出河湾，融入主航道外缘的黑暗中！那船身吃水颇深，显然装载着重物。
“是‘鬼船’！”顾芸裳倒吸一口凉气，“渔民口中说的就是这种船，神出鬼没，从不挂旗，见过的人都……”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明了。
这定然就是运送星槎海石的船！
“能跟上吗？”薛鸣忙问。肩伤失血让他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
顾芸裳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栈桥旁系着的一艘带篷小舢板上，这是商会预留的应急船只。“只能靠它了。但对方是大船，我们……”
“追！”薛鸣毫不犹豫，“必须知道他们去哪！”
两人迅速解开缆绳，跳上舢板。顾芸裳操起双桨，奋力划动。她自幼随家船行走，操舟之术甚为娴熟。小舢板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切入江水，远远缀在那艘“鬼船”之后。
夜间的江面风急浪高，小舢板颠簸起伏，冰冷的水花不断溅入舱中。薛鸣按住伤口，忍痛观察着前方“鬼船”的动向。
那船似乎极为熟悉水道，专挑暗流和阴影处航行，巧妙地避开了主航道上巡逻的官船。
出了三江口，进入浩瀚的东海，风浪更大，墨色的海水如同嘶吼的巨兽，小舢板如同一尾游鱼，随时可能被吞噬。顾芸裳咬紧牙关，凭借高超的技艺，死死跟着前方那点模糊的船影。
“他们转向东南了！”薛鸣根据星辰方位判断。
东南！正是沈文渊海图上标注的“海眼”方向！
追踪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天色将明未明，海天之际泛起鱼肚白。前方那艘“鬼船”的轮廓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起来——船首高昂，雕刻着狰狞的海怪头像，黑色的帆布上似乎绘着模糊的符文。
突然，那“鬼船”的船尾，亮起了一盏绿色的灯笼，光芒幽暗，在灰蒙蒙的海面上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在发信号！”顾芸裳低呼。
话音刚落，侧前方的海面上，一座怪石嶙峋、植被稀疏的黑色岛屿从晨雾中缓缓显现。岛屿不大，中央似乎有低矮的火山口，冒着缕缕若有若无的白烟。岛周的海水颜色深得近乎浓稠，漩涡暗流隐隐可见。
正是老舵工描述的火山岛！
而就在岛屿一侧的避风湾内，赫然停泊着数艘与追踪目标相似的“鬼船”！岸上，隐约可见一些身着深色衣物的人影，以及一些临时搭建的窝棚和类似祭坛的石砌建筑！
这里就是“海噬教”前往“海眼”的中转站！
“鬼船”径直向那避风湾驶去。
“不能再跟了！”薛鸣沉声道。靠近岛屿，小舢板无所遁形，必死无疑。
顾芸裳立刻调转船头，借助一块巨大的礁石阴影掩护，停止划桨，让舢板随波逐流，远远观察。
只见那艘“鬼船”缓缓靠岸，船上人员与岸上的人汇合，开始卸货。那些沉重的箱笼被小心翼翼地抬下船，运往岛屿深处。
“他们在集结。”薛鸣心沉似水，“看船只数量，人数不少。星槎海石也已运到。大祭，恐怕就在这两三日了。”
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出去，调集水师！可如今宁波府内情况不明，官匪难辨，信任谁？如何传递？
“我们先退回舟山本岛，”顾芸裳提议，“那里有商会分号，相对安全，也可设法联系可靠之人。”
薛鸣点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笼罩在诡异气氛中的火山岛，将其方位牢牢刻在脑中。
就在他们准备悄然划离时，岛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悠长的海螺号角声，与妈祖庙那晚听到的如出一辙！号角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压抑的、如同无数人共同吟诵的诡异歌谣，随着海风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他们看到岛屿岸边，那些海噬教徒面向初升的朝阳，或者说，面向“海眼”的方向，齐刷刷地跪拜下去，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狂热的虔诚。
他们在进行晨间祭祀！
薛鸣和顾芸裳屏住呼吸，隐藏在礁石之后，不敢发出丝毫声响。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狂热与邪异，比冰冷的刀剑更让人心生寒意。
直到那祭祀的吟诵声渐渐平息，岛上的人恢复正常，两人才小心翼翼地划动船桨，借着晨雾的掩护，向着西北方向的舟山本岛驶去。
小舢板在波涛中起伏，来时的紧张已被更沉重的忧虑所取代。
找到了巢穴，但如何阻止？对手是一群盘踞海外、信仰狂热的亡命之徒，而他们只有两人，带着伤，孤立无援。
薛鸣回头，望向那已渐渐缩小的黑色岛屿，以及岛屿之外那片更幽深、更令人不安的“海眼”方向。
风暴的核心，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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