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过,素月就醒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廊下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醒了同屋的小环。
铜镜前,素月将额前的碎发仔细梳理,确保那道疤痕被完全遮掩。梳洗完毕,她将范明轩送的珍珠耳坠藏在了妆奁最下层,换上了一对最普通的银丁香。
"素月姐姐,这么早就起了?"小环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今日老爷寿宴,得早些准备。"素月的声音很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她将一枚素银簪子插入发髻,又对着铜镜检查了一遍,确认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惹眼之处。
出门前见小环还困得直点头,摇头道:“你再睡会儿吧,我去帮你取公子的早食.” 小环说了声“谢谢素月姐姐”,就倒头继续睡了.
寅时三刻,东方泛起鱼肚白,知州府的后厨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几个灶台同时生着火,蒸笼里腾起的白雾将整个厨房笼罩在朦胧之中。
"手脚都麻利些!"后厨的领头嬷嬷叉着腰站在门槛处,手里的藤条不时敲打着门框,"再过两个时辰宾客就要到了!"
这时,素月拎着食盒来取沈明轩的早食。领头嬷嬷脸上堆着笑道:“素月姑娘怎么来了,这平时不都是小环那丫头过来取早食.”
素月淡淡的回道:“小环今天有别的活计,所以我替她来取.”
领头嬷嬷忙道:“哎呦我的姑娘,您传个话儿,我不就差人给您送过去了,哪还劳烦您亲自来取.”
素月打开装好饭菜的食盒,检查饭菜,食盒里整齐码着:一碟水晶虾饺,一碗鸡丝粥,几块桂花糖糕,还有两样配粥的小咸菜.
头也没抬得对领头嬷嬷道:"多谢嬷嬷,您的情我心领了,今天是老爷的寿宴,公子那边事情繁多,这早食必得准时吃上”,她将食盒盖好,又道:"我这不是怕误了时辰,您这边再被责罚。"说完拎着食盒转身离开了.
领头嬷嬷满脸横肉抖了抖,盯着素月纤细的背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装什么清高!不过是个通房丫鬟."
日上三竿时,知州府的正门缓缓打开。范升身着绛紫色官服,胸前补子上的云雁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管家高声唱和着来宾的名帖:
"沧州盐运使刘大人到。。。"
"通判韩大人到。。。"
"永昌粮行赵东家到。。。"
素月站在回廊的阴影处,看着宾客们依次而入。她的目光在韩国梁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位韩大人与奉国公有几分相似,都是细长的眉眼,只是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圆滑。
"发什么呆!"周嬷嬷突然站在素月背后,催促道,"前厅缺人手,快去伺候!"
知州府正厅内,八角雕花宫灯高悬,将满堂宾客的面容映得格外清晰。
范升端坐在主位,只听下面有人道:"范大人此番平定边关流寇之乱,实乃沧州百姓之福啊!"
韩国梁举杯上前,脸上堆满笑容,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下官听闻朝廷已有意召大人回京任职,真是可喜可贺!"
范升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故作谦逊道:"韩大人言重了。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何谈功劳?"
他目光扫过厅内觥筹交错的官员们,压低声音道:"倒是令爱与犬子的婚事,还望韩大人多多费心。"
韩国梁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范大人放心,小女虽自幼在京城长大,性子娇惯了些,但最是知书达理。能与贵府结亲,实在是韩家的福气。"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饮尽杯中酒。韩国梁借着斟酒的间隙,凑近范升耳边:"家兄奉国公近日来信,对范大人颇为赏识。若大人回京,家兄愿在吏部为大人美言几句。"
范升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奉国公抬爱了。范某不过一介武夫,哪敢劳国公挂念?", 两人相□□头,再次举起酒杯。
屏风另一侧的花厅中熏着苏合香,女眷们的谈笑声如珠玉落盘,紫檀嵌花座屏隔出一方天地。
韩秀慧端坐在玫瑰椅上,杏色云锦褙子衬得她面若芙蓉。七八个闺秀众星捧月般围着她,其中一个正捧着她腕上的翡翠镯子惊叹:
"这可是内造的样式!听说宫里贵妃娘娘也有一对相似的?"
韩秀慧抿嘴一笑,:"是伯父从京城捎来的,原不算什么......范公子今日束发的玉冠,倒与这镯色极配。"
孙氏适时地递上一碟蜜渍金橘:"韩小姐不愧是国公府教养的,这通身的气派,我们沧州城的姑娘们学十年也学不来。"
"范夫人过誉了。"韩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角,眼里却闪着得意,"这孩子自小在奉国公府长大,她伯父伯母疼得什么似的。只是性子太实诚,前儿还念叨着要亲手给明轩绣个香囊呢!"
韩秀慧羞得耳根通红,用手里的湘妃扇遮住脸嗔道:"母亲!"
孙氏刚要接话,韩夫人却话锋一转:"听说明轩房里有个丫头,不仅生得娇俏,还会识文断字?"
孙氏怔了一下,很快回神,用盏盖轻刮了两下杯沿:"不过是个粗使丫头,识得几个字罢了。"
韩夫人不依不饶的笑道:"既是个特别的,何不叫来让我们开开眼?"
孙氏指尖一颤,茶汤溅在袖口绣的缠枝纹上,她向周嬷嬷使了个眼色,才笑道:"韩夫人说笑了。我们府上规矩严,一个下等丫头哪能上席面伺候?"
厅角处,素月垂首而立,手中托盘上放着两碟精致点心。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灰蓝色短衫,发髻也梳得格外简单,连耳坠都换成了最普通的银丁香,目光始终低垂,只盯着自己鞋尖上那朵梅花。
李嬷嬷环顾了四周,眼神最终定格在素月身上,随后弯腰凑到韩夫人耳边轻声道:“就是她.”
韩夫人上下打量了几眼素月,韩秀慧在旁边也听到了李嬷嬷的话,忽然拔高嗓音指着素月道:"那个端着点心的丫头,你过来。"
素月放下手中的托盘,毕恭毕敬的来到韩秀慧旁边,“请问韩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位姐姐,"韩秀慧声音甜得发腻,"可否劳你为我添盏茶?听说知州府上的茶艺最是讲究。"
满厅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素月身上。
这时一个小丫鬟端来了一杯新茶,素月从小丫鬟手中接过新茶,双手稳稳托着茶盘,垂首上前。就在她刚要奉茶时,韩秀慧突然"哎呀"一声,茶盏应声落地,滚烫的茶水溅在两人裙摆上。
韩秀慧的尖叫声刺破花厅的喧闹:"你这贱婢想烫死我吗?"
"奴婢该死!"素月立刻跪下,额头触地。
花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却又在下一秒爆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十几位夫人小姐手中的团扇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儿,齐刷刷地盯了过来。
素月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她微微抬眼,看见孙氏坐在主位上,手里攥着佛珠,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韩夫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正用银簪拨弄着茶盏里的茶叶;
几位年长的夫人交头接耳,时不时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年轻的小姐们则用团扇半遮着脸,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个穿杏红比甲的甚至踮起脚尖,生怕错过什么好戏
韩秀慧却不依不饶:"在奉国公府时,可没见过这般笨手笨脚的丫鬟。" 随手端起案几上的热茶.
"哗啦!"
滚烫的茶水泼下一瞬,素月本能地侧身躲避,还是被淋湿了半边衣袖。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个年纪小的小姐甚至吓得叫出了声,又被她母亲狠狠拽了回去。
"躲什么?"韩秀慧歪着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不是最懂规矩的通房丫鬟吗?"
"是奴婢的错。"素月将头伏在地上,颤声道:" 惊扰了诸位夫人小姐雅兴,求韩小姐责罚。"
"韩小姐!"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从屏风后传来。范明轩快步走进花厅,脸上带着关切,他先向孙氏和韩夫人行礼:"母亲,韩夫人。”,随后故作关心的对韩秀慧道:“韩小姐,你的衣裙沾了茶水,快去更衣,免得着凉。" 韩秀慧痴痴的望着范明轩,一时倒忘记了继续为难素月. 范明轩又转向素月,声音刻意放冷:"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回自己院子去!" 素月会意,低着头快步退出花厅。
孙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接话:"周嬷嬷,还不快带韩小姐去更衣!"
韩夫人忙赔笑道,"秀慧这孩子就是太实诚,裙子湿了都不知道去换。",
“竹莺,快陪小姐下去更衣。”
韩秀慧嘟着嘴,拽着韩夫人的衣袖扭捏道:“母亲....”
韩夫人一边赔笑一边给韩秀慧使眼色让她适可而止不要再闹:“快去!”
韩秀慧被竹莺搀扶着不情不愿的随周嬷嬷往后院去了。
通往鹿鸣苑的回廊上,素月在转角被范明轩拦住。
"你没事吧?"范明轩急切的问,"我听说韩秀慧找你麻烦,就想着来为你解围."
素月低着头,微曲膝盖福了一下:"多谢公子,奴婢无碍。"
范明轩皱眉:"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他顿了顿,"你本不该受这等委屈。"
素月抬眼看他,忽然发现这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公子,眼中竟有一丝真诚的愧疚。她轻声道:"公子即将娶妻,奴婢本就不该..."
"我知道!"范明轩烦躁地打断她,"但我答应过要护着你。"他声音渐低,"虽然...我可能做不到。"
素月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她服侍了半年的年轻人。他眉目清秀,眼中却满是迷茫与不甘,像只被关在金笼里的鸟儿。
"公子不必为难。"素月柔声道,"奴婢自有去处。"
范明轩愕然:"你要走?"
素月不答,只是行了一礼,转身消失在回廊尽头。她心里清楚,这场风波远未结束。韩秀慧的敌意,孙氏的警告,范明轩无力兑现的承诺,都预示着她在这府中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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