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韩秀慧的团扇重重摔在马车地板上，扇骨应声断裂。她涨红着脸，眼里噙着泪："母亲！那贱婢分明是故意的！明轩还护着她！"
韩夫人慢条斯理地捡起团扇，用帕子擦了擦扇面："急什么？不过是个通房丫头。"
"母亲！"韩秀慧拽着韩夫人的袖子摇晃，"您没看见明轩看她的眼神！那丫头不过被洒了点茶水，他就急吼吼地跑来护着！"
韩夫人从车上的匣子中取出个鎏金小盒，"你这般沉不住气，如何做得当家主母？"
"半点不像你姐姐。"
韩秀慧抬起泪眼："姐姐？"
韩夫人从鎏金小盒里挑了点香膏，细细抹在女儿发红的眼角，
"你姐姐十四岁就能让赵铭为她退了青梅竹马的亲事，你倒好，跟个通房丫头较劲。”
韩夫人收起香膏，"你大姐在侯府时，姑爷房里四个通房，如今还剩几个？"
“后院只剩下他表妹一个贵妾，那是他母亲的外甥女，你大姐总是要忌惮几分。”
"可明轩他..."
"急什么？"韩夫人冷笑，"一个奴婢罢了，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她掀开车帘一角，沧州城的暮色正浓，
"你且学着些，明日我下帖子约范夫人去金明寺。"
韩秀慧眼睛一亮："母亲要..."
"记住，"韩夫人捏住女儿下巴，"眼泪要掉在男人心上才有用。撒泼打滚那是市井泼妇。"她松开手，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擦脸，这副模样回府像什么话。"
鹿鸣苑书房内，
"母亲！求您别卖了她！"
范明轩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孙氏的裙摆。
孙氏手中的佛珠"咔"地一顿："起来！堂堂知州府的嫡子，成何体统！"
"儿子发誓，成亲后定与韩氏举案齐眉。"范明轩抬起发红的眼睛，"只求母亲留素月一条生路。"
佛珠在孙氏掌心转得飞快。她盯着儿子额角的汗，忽然想起他五岁时发高热，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角不放。窗外的蝉鸣忽然刺耳起来。
"你当真这么喜欢她？"
范明轩喉结滚动："儿子...儿子只是不忍..."
孙氏盯着案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忽然叹了口气："送去庄子上吧。"
范明轩赶紧起身上前，她拨开儿子要来搀扶的手，
"记住你今日的话。"
金明寺的钟声惊起檐角铜铃下的蜻蜓。
孙氏与韩夫人并肩跪在蒲团上。鎏金佛像低垂的眉眼下，几缕青烟从她们手中的线香袅袅升起，在殿顶的藻井处纠缠成一团。
"菩萨保佑。"孙氏双手合十，沉香木佛珠垂在腕间。韩夫人拜得格外虔诚，额头抵着青砖地久久不起。
"两位施主。"知客僧双手奉上签筒，"可要求支签？"
韩夫人接过签筒，签筒在她手中摇晃。第三下时，一支朱漆签"啪"地落在地上。
知客僧弯腰拾起，忽然顿了顿："阿弥陀佛，是支上上签。"
拜完佛，小沙弥引着她们穿过银杏夹道的小径，韩夫人忽然驻足，抬头望向小径旁最高大的一颗银杏树："这棵树怕是有百年了？"
"一百二十年。"孙氏抚过粗糙的树皮，"我祖母年少时就来这儿上香，说那会儿这树才碗口粗。"
斋房设在藏经阁后，推开雕花木窗，正对着放生池。韩夫人临窗而坐，看池中锦鲤争食僧人投下的馒头屑，忽然轻笑："这鱼儿倒比人知足。"
"这道八宝豆腐要趁热。"孙氏为韩夫人布了一勺，"用的是后山泉水，别处吃不到的。"
韩夫人舀了一勺八宝豆腐，豆腐刚入口，她忽然放下瓷勺，从袖中抽出一张签文。
"范夫人请看，"韩夫人将签文轻轻推到孙氏面前，"这是方才我为秀慧和明轩求的签。"
孙氏接过签文，见签文上写着：
“慧剑斩尘缘，明月照前川。且待东风起，金麟入玉盘。”
竟是支暗藏两人名讳的巧签。
韩夫人凑近细看，指尖点在“慧”字上：“这签倒是应景。”又轻笑道，“只是这'尘缘'二字，看着碍眼。”
两位夫人相视一笑，各自捧起茶盏。茶汤映出韩夫人意味深长的眼波："听说青县庄子风景极好，最宜养病。"
孙氏吹开浮沫："可不是？去年有个丫头犯了咳疾，送去不过三月就好了。"她抬眼，"只是那地方偏远，书信往来不便。"
木鱼声从大殿传来，韩夫人忽然压低声音："我家秀慧性子急，但最是心软。等过个一年半载..."
"韩夫人放心。"孙氏截住话头，"待新人进门，旧人自然该安分守己。"
斋饭的素香飘来时，韩夫人满意的朝孙氏点了点头。
素月将最后一件细棉中衣收进包袱里，铜镜映出她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三日前寿宴上那杯茶，她本可以稳稳端住——但她偏要“失手”，好让韩秀慧的刁难显得更加刻薄。
妆奁最底层躺着对珍珠耳坠，是范明轩上次塞给她的。素月用帕子包好，塞进了包袱夹层。这对耳坠将来或可换些银钱，打点庄子上的人。
“素月姑娘。”周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请你过去。”
正院内，孙氏端坐在椅上，案几上摆着个靛蓝包袱。
素月跪在正院冰冷的青石砖上。
孙氏腕间的佛珠"咔哒"作响，像在数着更漏。
"你是个聪明的。"孙氏突然开口，
"韩家这门亲事，关乎老爷前程。"
"奴婢明白。"素月声音轻柔，"定不会误了公子姻缘。"
孙氏满意点头，示意周嬷嬷把包袱递给素月.
周嬷嬷捧着包袱走到素月跟前，一边递过包袱一边低声道, "青县的庄子虽偏远，倒比府里自在些。这些银子是夫人的一片心意，你仔细收着", 周嬷嬷的声音又压低几分，"庄头刘妈妈是我远房表亲，已经打过招呼了。"
素月双手接过包袱，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感激："嬷嬷大恩，素月铭记于心。"
周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又补充道："韩小姐过门后若松口，自然接你回来当姨娘。"
素月刚要再次道谢，孙氏冷冽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二十两银子，够你在庄子上过活了，若让我知道你与轩儿还有往来..."
"奴婢不敢。"素月立即低头，双手紧紧抱着包袱。
孙氏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下去吧。收拾好东西就快些走吧。"
回到下人房，素月推开房门时，小环正抱着她的枕头抽泣。
见素月进来，小丫头猛地扑过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素月姐姐，我、我去求周嬷嬷，让我跟你一起去庄子..."
"傻丫头。"素月掏出帕子轻轻擦去小环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她哭得发烫的脸颊，"庄子上的日子哪有府里舒坦？"
小环抽抽搭搭地帮素月收拾最后几件衣裳："我...我给你纳了两双鞋垫，庄子上潮湿..."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个蓝布包，"还塞了艾叶，你腿脚不是总疼么..."
素月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布包，心头一暖。记起前些日子她值夜时着了凉，小环也是这样关心她，天天熬了姜汤盯着她喝。
"这个给你留着。"素月从妆匣里取出个桃木梳子，是小环平日最爱用的，"我不在，记得把自己头发梳利索了，别总毛毛躁躁的。"
小环接过梳子，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那、那谁给你篦头啊..."
素月的手顿了顿，转身从箱笼里取出个荷包塞给小环："里头有些碎银子，留着买零嘴吃。"
"我不要钱！"小环的眼泪又涌出来，"我只要和姐姐在一起..."
窗外传来周嬷嬷的脚步声。素月最后环顾了一圈这间住了半年的小屋，墙角还摆着她和小环一起养的茉莉花，窗台上晒着的干茉莉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我走啦。" 素月轻轻捏了捏小环圆润的脸颊，"好好照顾自己。"
小环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素月感觉到肩头一阵湿热。她拍了拍小环的背，哄孩子似的说："再哭眼睛该肿了，明日当差该叫人笑话了。"
院外灯笼摇晃，车马已经备好。素月最后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抹眼泪的小环，她瘦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伶仃。
素月刚要登车，忽听身后一阵踉跄的脚步声。范明轩只披了件墨色斗篷，发冠都未束好，显然是匆忙赶来。
"月娘..."范明轩喘着气拦住素月，从袖中掏出个荷包，"这里头有十两银子，你且拿着..."
素月后退半步，没接那荷包："公子厚赐，奴婢受之有愧。"
范明轩执意往前递："庄子上不比府里，总要有些体己...，青县庄子阴冷，记得多买些银霜炭..."话未说完，角门处传来小厮的脚步声。
范明轩赶紧握住素月的手道，"你等我..."他声音有些急躁，"最多半年...不，三个月！等韩氏过门后，我定寻个由头接你回来..."
"公子！"小厮提着灯笼快步走来，"夫人正找您呢！"
素月忙抽回被范明轩握着的手，“公子快回去吧，别让夫人着急。” 说完，头也不回的掀帘进了车内。
马车缓缓驶动，素月绷直的脊背终于松了下来。她将靛蓝包袱搁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布纹理，唇角渐渐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弧度。
"终于不用当通房了。"她小声对自己说，心里像卸下一块大石头。
马车颠簸着往前走，素月从包袱里取出那个紫檀木匣，紧紧抱在怀中。
风吹起车帘，月光照在她脸上。素月眯起眼睛，心想终于能看到点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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