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邪王从噩梦中惊醒,吓得半夜三更钻进来偷钱的郫木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牙帐内还有一灯盏亮着,涿邪王看清了情况,怒道:“你又来偷钱!”
郫木连跪带爬到床边,求饶道:“父王,孩儿手里实在是没钱了……您又断了孩儿的月奉,孩儿”
涿邪王只觉得口干舌燥,让郫木赶紧倒点水过来。
郫木手忙脚乱去做了,将温水俸给父王,语气有些讨好:“父王,孩儿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了,不得已才……还请父王原谅。”
涿邪王将碗中的水喝完,斜眼睨他:“又给你拿新娶的夫人买东西?”
郫木不好意思笑了笑,涿邪王阴沉着脸色,从枕头下面取出囊袋,拿了块银子扔给郫木。
郫木大喜:“多谢父王!”
收好银两,郫木说:“父王方才惊呼出声,是做噩梦了吗?”
涿邪王把碗放到床桌,揉着眉心说:“不知为何,我满脑子都是陇西侯被砍伤的刀口。”
郫木有些吃味:“不过是刀口,孩儿被断了臂,也不见父王您挂念,那陇西侯左右不过是个外人,您还……”
涿邪王叹道:“不是这么回事,你知道陇西侯是被谁砍的么?”
郫木:“听人说是和亲公主。”
涿邪王说:“不止是公主,这位公主,与陇西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如此亲密无间的亲人,最终却因为矛盾而拔刀相向,将彼此置于死地……”
说到这里,涿邪王回忆起白天那会儿,单于不允许他给使团下药的事,总觉得单于背着他琢磨什么。
不知不觉,拧住了眉头。
郫木跪在床边:“父王还在思虑陛下的事?”
涿邪王道:“陛下这段时间虽然表面上答应我,会围剿使团祭天,会南下打仗。但我却丝毫看不到他的举动,他只是嘴上不断地说,不断地敷衍我,哄我。”
郫木攥了攥拳头,低声道:“要孩儿说,您还不如直接反了他!”
“啪!”
响亮的巴掌猝不及防扇在了郫木的脸上。
郫木呆愣在原地。
“胡闹!”涿邪王怒喝。
郫木的眼眶一下子酸涩,红了起来。
他不甘的哭腔道:“孩儿说得不对么?
您自诩是他的生死之交,是兄弟,但跟他生死之交的却不止你一个!
那些部落王中有多少和他并肩作战过。
可他这次却想着将他们召来,一齐斩杀夺回大权。”
涿邪王大惊:“你听谁说的!”
郫木:“你管我听谁说的,中原皇帝掌管大权,但漠北皇帝不一样,处处被部落王牵制。
别的当皇帝吃肉,他却只能吃草,他能不憋屈?
他连部落王都敢杀,怎么可能只饶了你?”
涿邪王指着房门:“滚!”
郫木:“孩儿说的是事实!”
涿邪王再次呵斥:“滚!”
郫木还想说些什么,可见父王拔刀,郫木憋着嘴,扭头离开帐篷。
牙帐内再次陷入寂静,涿邪王躺回床上。
可这次,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辗转多次之后,从床上翻下来,在狐裘里藏了把匕首,避开巡逻兵,鬼鬼祟祟消失在夜色中。
西南军营。
策勒谨记着军医的叮嘱,每隔三个时辰就得莫邪喂药。
看着天空高悬的月亮,大抵是深夜,但距离莫邪上次喝药,差不过快三个时辰。
策勒去了厨房,将军医事先煮好的汤药稍稍加热,端着药进了牙帐。
“莫邪?”
策勒小声唤道。
见莫邪没有动静,策勒看着莫邪脖子上缠着的绷带,指尖刚要触碰,忽然被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策勒心中一惊,又见莫邪睁眼看他,笑说:“莫邪,你终于醒了。”
赵姰问:“你不去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策勒小声道:“你受了伤,我得照顾你。你的颈动脉才缝合,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赵姰说:“我没有受伤。”
策勒:“啊?”
赵姰坐起身,扯下脖子上的绷带。
那完好无损的皮肤,哪还有白天那般可怖。
策勒以为自己看错了,就凑上去拨开莫邪的衣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挽起她的袖子,发现胳膊上除却陈年旧疤,没有新缝合的伤口。
策勒傻了眼:“莫邪,你这恢复速度也太快了吧。”
赵姰道:“我并未受伤,我做这一切,都是演给别人看的。”
策勒愣了愣,松开莫邪的袖子,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又看向不远处站在门口的卫队长。
见卫队长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策勒道:“莫邪,你们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
赵姰颔首。
策勒快速坐在床边:“莫非是涿邪王?”
赵姰注视着策勒的眼睛,半晌,反问了句:“你怎会得知?”
策勒道:“郫木曾背着我私□□箭花,害得莫邪你差点……他都这个德行,不管涿邪王品行如何,我都不能完全相信他们父子。”
赵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随后握住策勒的手,说:“所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涿邪王于你而言是心腹大患,与我而言,是想要杀我的仇人。”
策勒大致猜出了莫邪的动机。
他道:“所以莫邪你与公主唱了一出亲人相杀的戏,为的就是离间涿邪王和父王的关系?”
赵姰道:“是觉得不妥么?”
策勒:“的确有不妥的地方。”
赵姰:“哪个地方?”
策勒:“你没有事先告诉我,你可知在我看到你血淋淋的被抬回来时,真的好怕你会永远醒不过来。”
赵姰道:“不说,也是因为能让这出戏更加逼真,如若我提前告诉你,你还会有白天那种反应?”
策勒思索着说:“我肯定不会那么绝望。”
赵姰说:“涿邪王心思深沉,不是那么轻易哄骗就能成功。”
策勒无奈又放松地叹了口气,反握住莫邪的手,捏了捏,说:“涿邪王好战,我也有想过如何能除掉他,但奈何他与父王关系匪浅。如今莫邪的这出戏码,当真是绝妙。”
赵姰道:“所以接下来,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做了。”
策勒莞尔一笑,点点头。
单于王庭。
被策勒叫来的稽侯纳闷道:“怎么突然要守夜?”
策勒:“还记得父王为何要将涿邪王叫来么?”
稽侯:“当然知晓,为了与我们里应外合,把部落王……”
说到这里,抬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策勒问:“但兄长觉得涿邪王真的会答应父王的提议?”
稽侯迟疑了,沉思片刻,说:“涿邪王这个人异常古板,但也忠诚。”
策勒:“就怕太过古板,反倒起了二心。父王虽然表面答应涿邪王,要灭了使团。但我相信,父王是真心决定要与汉庭合作,与涿邪王说的那些不过是应付话。”
稽侯思忖道:“涿邪王并非休途王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父王故意搪塞,涿邪王不会听不出来,难道,他要动手?”
说到这里,稽侯快速看向斜对面父王的牙帐。
策勒说:“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所以才叫来兄长一起,守着父王,免得被人钻了空隙。”
两人就在王帐不远处的阴影里守着,期间稽侯困得厉害,一直丢盹。
策勒默默看着稽侯,不动声色。
熬到后半夜,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会亮的时辰。
策勒看到有黑影鬼鬼祟祟靠近牙帐,躲过层层巡逻,身形一闪,竟是钻入牙帐。
策勒正欲叫醒稽侯,但迟疑了。
他又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到牙帐内传来父王的惊呼,他才摇醒稽侯,自己拔刀冲进牙帐。
稽侯也紧跟其后,等跑进牙帐,就看到手拿匕首的涿邪王。
以及将弯刀抵在涿邪王脖颈的策勒。
稽侯快速绕过去跑到父王床榻前问:“父王可有受伤?”
单于明显受惊过度,嘴唇都白着。
他心神不宁道:“没事,没事。”
策勒盯着面前人:“涿邪王怎么深更半夜潜入陛下的牙帐,还将匕首都拔出了鞘,你这是要做什么?”
单于不可置信:“涿邪你,你要杀我?”
看着这一幕,涿邪王忽然笑出了声。
慢条斯理将匕首合入刀鞘,侧着头反问:“深更半夜,两位殿下不在各自的军营待着,怎么还守株待兔似的躲在陛下的牙帐外?”
策勒道:“我与王兄是为了保护父王,才守在门外。倒是你涿邪王,来这里,意欲何为?”
涿邪王面上轻松,笑道:“当然是睡不着觉,来找陛下叙旧,不行么?”
稽侯怒道:“那你还拔刀!”
涿邪王:“刀鞘松了,匕首差点掉在地上,我是怕惊着陛下,才快速接住掉下去的刀。结果策勒就冲进来对我凶神恶煞,试问,我做错什么了么?”
闻声而来的部落王们,也三三两两进了牙帐。
鲁光王说:“这是怎么了,大家都不睡觉的么?还有策勒王子,你怎么干拿刀怼着涿邪王?”
策勒将弯刀收起,很冷酷的一句话都没说。
见人来得越来越多,单于站起来笑呵呵道:“大家怎么都来了?”
鲁光王道:“得亏来了,这牙帐内剑拔弩张的,陛下,您没事吧?”
单于笑:“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睡不着觉,就喊来涿邪,还有两个孩儿。恰好策勒玩心大起,偏要与涿邪比试比试,我就允了。”
鲁光王恍然大悟:“策勒王子与涿邪王果然是人中枭雄,这么早就起来切磋武艺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便叨扰。”
互相拜礼,离开牙帐。
休途王凑过来说:“你糊涂啊,那策勒王子吃人的眼神,两人哪里是在切磋,分明是互杀!”
鲁光王斜眼:“小点声,我能不知道,回去再说。”
待部落王们回到议事帐,鲁光王说:“情况很是不妙。”
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爱说话的左骨王纳闷:“好端端的为何会这样,莫非涿邪王与策勒王子有矛盾?”
鲁光王:“不是涿邪王和策勒王子有矛盾,而是涿邪王与陛下有矛盾。否则,策勒王子怎么干当着陛下的面,把刀刃抵在涿邪王的脖颈。”
休途王翘着二郎腿说:“奇哉怪也,这涿邪王摆明了是要杀使团的,否则之前也不会怂恿我去。陛下按理说也是要杀使团的,两人目的一致,怎么能出现矛盾?”
鲁光王道:“真相只有一个。”
部落王们不约而同看向鲁光王,鲁光王说:“陛下,是真的要求和。”
说完这句,牙帐内的部落王们脸色霎变。
鲁光王:“陛下要求和,涿邪王不同意,两人发生矛盾,策勒王子才会把刀对准涿邪王。”
左骨王愁眉苦脸:“难怪前些时日有人看到陇西侯出入若阏氏的牙帐,还与陛下相谈甚欢。”
休途王道:“那怎么办?”
鲁光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既然陛下与使团穿一条裤子,那我们何不趁机投靠涿邪王。
联合涿邪王一起,将使团一网打尽,接着向汉庭宣战。
天灾不止,我们的子民与牛羊早已饥肠辘辘。
若能攻下汉庭这块肥肉,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休途王一拍手:“好办法,不过看现在的样子,策勒王子与稽侯王子也是站在陛下那边的,那我们这边就棘手了。”
部落王们你一言我一语商议地不亦乐乎,被挤在最后一排的左骨王看着鲁光王野心勃勃的眼神,和休途王夸夸而谈的表情,默默退下,回到自己牙帐。
就见妻子闫阏氏早已醒来,掌了灯。
闫阏氏见左骨王从进来就闷头坐在床边,一声不吭,问:“是发生什么了吗?见你夜里出去,现在才回来。”
左骨王惆怅道:“这鲁光王和休途王,怕是要杀单于。”
闫阏氏嘴角一扯:“杀了倒好,陛下继位的这些年,年年发动征战,那次数要比他的父亲,他的爷爷的总和还要多!搞得我们领地的子民们苦不堪言。不止我们,就在单于王庭的领地,也有许多子民怀恨在心,恨不得杀了这个好战的草原皇帝。”
左骨王说:“可鲁光王休途王是站在涿邪王那边的。涿邪王,也是个好战的君王,他们一旦杀死单于,定会集结大军南下攻汉。我们左骨一带,任然避免不了被战争荼毒。”
闫阏氏也恍惚了一下,忘了叠好羊皮毯,坐在床边上。
沉吟道:“这些年灾情不断,我们的领地每月都会死去无数牛羊和子民奴隶,要是再继续跟着他们打仗,那是真的要完蛋了。”
左骨王说:“所以我更头疼,以我们的领地和兵力,就算不站队,也会有人逼着我们站。
但我现在不知道该站在那边。
如果鲁光王他们谋反成功,我们不得不提供兵役粮草。
但如果我们站队单于,单于一旦兵败,我们都得被猎头祭天。
但即便单于这边胜利,我们也不知道单于对汉庭,是真心实意要止战,还是假意。
若是真的那还好,可若是假的,兵役粮草还得提供。
我们左骨,也会因为战争而走向灭亡。”
闫阏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对着一盏油灯,沉默到了天亮。
这天,卫队长来报:“赵侯,左骨闫阏氏来访。”
赵姰:“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闫阏氏就拿着补品走了进来,卫队长接过礼盒。
闫阏氏询问:“赵侯的伤势恢复的可好?”
赵姰道:“军医妙手回春,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闫阏氏一笑:“那便好。”
闫阏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见赵侯也不问,就那么低头处理事务。
虽说帐中宽敞通风,但还是很不自在。
坐了一会儿,闫阏氏实在找不到说话的理由,就起身道:“赵侯好生休息,我那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看着闫阏氏慢吞吞离开的背影,赵姰道:“为何不打听清楚想知道的事,就要走?这里距离左骨王军营五里之遥,来去也不容易。”
闫阏氏停下了脚步,赵姰道:“你来这里,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而非一时冲动。”
闫阏氏转过身,赵姰道:“若我记得没错,左骨领地应该是朔方以北的地方,朔方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让临近朔方的左骨沦为战场,年年饱受战火荼毒,估计早已积贫积弱,无路可走。”
愁绪缓缓笼罩在闫阏氏的眉头,闫阏氏走过来坐在赵姰面前。
“赵侯可有办法?”
赵姰说:“那夜王庭发生的事我有所耳闻,涿邪王和陛下怕是有了裂隙,但你不知如何站队。”
闫阏氏:“赵侯可有高见?”
赵姰:“高见不敢当,但我会劝你一句,别掺和。这里面各个势力交错暗斗,和布满倒刺的鞭子一样,抽下去容易,取出来,却是连肉带筋,极其自损。”
闫阏氏说:“可我们处于被动,无法坐山观虎斗。”
赵姰:“那便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别人也找不到由头说你坐山观虎斗。”
闫阏氏有些云破天开:“赵侯的意思是?”
赵姰:“听闻左骨王的马,突然跑了?”
闫阏氏盯着赵侯的眼睛良久,心中一明。
“那马是跟随他常年征战的宝马,断然不能走丢。
可漠北草原茫茫,一两个人是寻不到的。
得发动左骨部所有兵力才能有几率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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