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件拍品被送上台,有能聚灵的千年玉髓,有淬过雷火的玄铁剑,连鉴定师都赞是“百年难遇的珍品”,可霍时瞧着却半点兴致没有。
他懒洋洋倚在椅背上,肩头松垮垮地塌着,原本亮闪闪的眼睛半眯着,眼尾垂下来,像只晒足了太阳的猫,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栽下去。
偏嘴角还偷偷扬着,露出点浅浅的梨涡,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连呼吸都轻缓了些。
沈玉宁侧头看他,见他嘴角沾了点方才喝茶时溅的水渍,亮晶晶的,忍不住低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指尖捻起袖角,轻轻替他拭去那点湿痕——动作放得极轻,怕扰了他这片刻的困意。
台上还在为一枚冰魄丹竞价,喊价声此起彼伏,霍时却浑然不觉,只往沈玉宁这边靠了靠,脑袋差点磕到他肩上,哼唧了声,又沉沉睡去。
直到最后一件拍品被两名侍从抬上展台时,厅内原本喧闹的竞价声忽然静了静。
那名容貌精致的拍卖师上前一步,指尖轻叩展台边缘,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诸位,今日压轴之物——‘烬骨镰’。”
展台中央,一柄半尺长的短镰静静卧在锦缎上。
镰身是通透的骨色,似用千年寒骨反复打磨而成,表面泛着哑光的白,却在灯光下隐隐透出冰裂般的细纹;刃口处淬着极淡的墨色纹路,蜿蜒如蛇,细看竟像凝固的血痕,透着股森然寒气。
镰柄缠着灰黑色的鲛绡,经纬间泛着水泽般的暗光,尾端坠着一枚指甲盖大的血玉——玉色红得发暗,里头嵌着半片断裂的獠牙,牙尖泛着青黑,隐约能瞧见魔族特有的倒刺纹路。
“此镰出自上古遗迹,”拍卖师的声音缓了些,眼底掠过一丝难掩的凝重,“我行最权威的鉴定师反复查验,仍难断其价值。或藏着惊天秘辛,价值千金;或只是块寻常古骨,一文不值。”
她顿了顿,扫过台下众人神色:“此前它已流转过七家拍卖行,皆无人问津——不少修士忌惮它的材质,怕沾染上上古邪祟之气。”
“故起拍价三千金。”拍卖师抬手示意侍从掀开价牌,语气格外郑重,“买定离手,概不负责,不退不换。请诸位谨慎出价。”
话音落时,厅内鸦雀无声。
有人盯着那血玉里的獠牙皱起眉,有人指尖捻着佛珠低声念咒,连二楼包间的锦帘都动了动,却没人立刻举牌——那柄短镰静卧在光线下,骨色的镰身像凝着层化不开的霜,明明是死物,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戾。
恰在此时,霍时脑袋猛地一顿,像被这骤然的寂静惊醒似的。
他睫毛颤了颤,才慢吞吞掀开眼,眼尾还沾着点困意的红,瞧着周围鸦雀无声的样子,茫然地眨了眨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嗯?怎么这么静……是拍卖结束了?”
说着还揉了揉眼睛,指尖蹭过眼角,那点迷糊劲儿还没散,全然没注意到展台中央那柄透着阴戾的短镰,只纳闷地往沈玉宁身边凑了凑,像只找方向的小兽。
却没承想沈玉宁压根没听见他的话,视线牢牢锁在展台中央,连指尖都微微绷紧。
霍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柄骨色短镰正卧在灯影里,血玉坠子泛着暗红光,瞧着就透着股阴冷。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里直嘀咕:“这模样也太瘆人了,谁买回去放家里,半夜不得被吓醒?怕不是脑子转不过弯才会要。”
念头刚落,眼角余光里忽然晃过一道白影——沈玉宁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拍卖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牌角,动作笃定得很。
霍时猛地瞪圆了眼,嘴微张着没合上,心里的吐槽瞬间卡了壳,只剩个荒诞的念头在打转:不是吧……方才还觉得买这玩意儿的是傻子,合着傻子就在我身边?
“你疯了?”霍时手快于脑,指尖“噔”地戳在沈玉宁胳膊上,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压得又急又轻,“你没搞错吧?这玩意儿看着就渗人,花三千金买它?”
他见沈玉宁没动,又伸手去扯他举牌的手腕,语气里带了点急:“你是不是开玩笑呢?要是玩笑赶紧把手放下——你刚才还说,往后历练见的奇珍多着呢,犯不着跟这玩意儿较劲儿,对吧?”
说着还偷偷瞟了眼那柄烬骨镰,骨色镰身在灯下发着冷光,他赶紧移开视线,拉着沈玉宁胳膊的力道又重了些,像怕他真一时糊涂拍下来似的。
“没疯,我清醒得很。”沈玉宁视线没离开那柄短镰,指尖捏着拍卖牌的力道紧了紧,喉结轻轻滚了下,“你看那血玉里的獠牙纹路——是魔族的。”
他声音压得低,尾音带着点霍时从未听过的沉,像浸了冰的铁:“我总觉得,它身上藏的秘密,或许和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事有关。”
霍时这才注意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捏着牌角时微微泛白的指节。
沈玉宁顿了顿,抬眼看向那柄烬骨镰,眸光里翻涌着些说不清的情绪,有急切,有执拗,还有点藏得极深的痛:“那个真相……我追寻了快十三年了。”
话音落时,拍卖师刚好喊出“三千金第一次”,沈玉宁握着牌的手没松,指腹在冰凉的牌面上磨了磨,侧脸在灯影里绷得很紧。
看到这样的沈玉宁,霍时原本摇晃他胳膊的手也慢慢不摇晃了。
他不知道沈玉宁的过去,但从沈玉宁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过去很悲惨,甚至和魔族有关,所以他才会如此痛恨魔族。
霍时原本还在轻轻晃着他胳膊的手,不知何时悄悄停了。
指尖还搭在沈玉宁的衣袖上,却没再用力拉扯,只静静悬着。
他望着沈玉宁的侧脸,那人的目光仍胶着在台上那柄骨镰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平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尾,此刻绷得很紧,连下颌线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冷硬。
霍时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方才还熟悉的人,此刻身上像蒙了层他摸不透的雾。
他不知道沈玉宁的过去藏着什么,可那双眼眸里翻涌的情绪太沉了——有急切,有执拗,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让人心头发紧的痛。
霍时忽然想起以前宗门里有人嚼舌根,说沈玉宁是“被魔族害了全家的孤子”,那时他只当是谣言,还追着人打了一架。
可此刻看着沈玉宁这副模样,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或许,那些话不全是假的。
这人平日里总爱逗他,总装得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原来心里藏着这么重的事。
他悄悄收回手,指尖在袖摆下蜷了蜷,没两秒又伸了出去——这次是轻轻握住了沈玉宁没举牌的那只手。
沈玉宁的手微凉,指节因为用力还泛着白,被他握住时明显顿了一下,侧头看过来,眼底还凝着未散的沉郁。
霍时被他看得有点慌,手心微微出汗,却没松劲,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他抿了抿唇,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我……我不太会安慰人。”
他顿了顿,抬眼撞进沈玉宁的目光里,睫毛颤了颤,却还是把话说完了:“但我想让你知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在。”
话音落时,拍卖师刚好喊出“三千金第二次”,厅内依旧静得很,他掌心传来沈玉宁指尖微不可察的一颤,原本紧绷的指节,似乎悄悄松了些。
沈玉宁低头看向交握的手,霍时的掌心温温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暖意,顺着指尖一路熨帖上来。
他抬眼时,正撞进霍时澄澈的眸光里——那双眼像洗过的琉璃,没有半分杂质,只映着他的影子,满是认真的关切。
心头那层沉郁忽然就散了些。
沈玉宁喉间溢出声低笑,眼尾弯起时,方才的冷硬全化作了柔和,连声音都松快了些:“谢了。”
他反手握了握霍时的手,指尖轻轻蹭过对方温热的掌心,像要把那点暖意存进心里。
周遭的声音十分嘈杂,可他眼里此刻却只映着身边人亮晶晶的眼睛,方才那股执拗的急切,竟被这双眼睛衬得淡了许多。
“谢什么,咱们不是朋友嘛。”霍时仰头笑了笑,眼尾弯成月牙,手还没松开他,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下,带着少年人坦荡的热络。
朋友……吗?
沈玉宁望着他亮闪闪的眼睛,喉结轻轻滚了滚。
掌心被他焐得发暖,那点暖意顺着血脉往上爬,竟在心里烧出点莫名的痒。
他以前总觉得“朋友”二字足够熨帖——能并肩练剑,能分食一块糕点,能在他藏着心事时,有人笨手笨脚地递来暖意。
可此刻看着霍时毫无芥蒂的笑,心里却忽然冒出个模糊的念头:若是……不止朋友呢?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他反手握紧霍时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眼底漾开些微不可察的柔意,嘴上却只应了声:“嗯,是朋友。”
只是那声“朋友”落得轻,心里却像有片羽毛在挠——原来当朋友是这样的滋味,暖得让人……想贪心多要一点。
“你要是真想要,就拍下来。”霍时拍了拍胸脯,方才的担忧早抛到脑后,眼里闪着笃定的光,“钱不够也没关系——我爹虽总在我面前哭穷,其实他床头木匣子里藏着不少私房钱呢!实在不行,我回去跟他撒个娇,保管让他把小金库搬来给你凑数!”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那私房钱是自家粮仓般随意,指尖还在沈玉宁手背上轻轻敲着,生怕他因钱犹豫,连“撒娇”这种平日绝不肯承认的招数都搬了出来。
“你这是把我当没钱的穷酸修士了?”沈玉宁屈指敲了敲他手背,眼底漾着笑,语气却带着点佯装的无奈,“你爹那小金库是宗门的底子,弟子俸禄、丹药采购都指着它,哪能为我的私事动。”
他指尖摩挲着霍时温热的掌心,声音放轻了些:“我这些年跟着师兄们出任务,加上宗门的历练补贴,零零总总也攒下不少。三千金而已,还不用动你爹的私房钱。”
说罢,他抬眼看向台上,拍卖师正准备拍板成交时,沈玉宁握着牌的手稳了稳,眼底又覆上层沉静——那笑意里藏着的,是不愿让霍时为自己操心的妥帖。
“三千金第三次——成交!”拍卖师清脆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喧闹渐起的场馆里撞出回音,“恭喜这位沈公子!”
稀疏的掌声跟着响起,落在耳里有些发虚。
霍时坐直了些,眼角余光扫过周围——邻座几个修士交头接耳,有人捻着胡须摇头,有人用折扇挡着嘴笑,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嘲弄,几乎没藏着。
他心里顿时有点堵。
方才沈玉宁举牌时,这一片就静得反常,此刻成交的消息传开,窃窃私语更密了些。
“瞧着年纪轻轻,怎么就买这邪物……”
“三千金买块骨头?怕不是被魔气迷了心窍。”
“说不定是家底太厚烧得慌,等回头被宗门罚了才知道疼。”
那些话飘进耳朵里,霍时忍不住皱了眉,悄悄往沈玉宁那边靠了靠。
他知道这柄烬骨镰透着魔气,懂行的修士避之不及,旁人瞧着,自然觉得沈玉宁是傻,是蠢,是拿钱打水漂。
可他偏头看沈玉宁时,那人却只望着台上被侍从小心收起的短镰,指尖轻轻摩挲着拍卖牌的边角,眼底没什么波澜,仿佛那些议论声都成了耳旁风。
沈玉宁没看周围的动静,只从袖中摸出个素色锦袋,递向过来收钱的侍从。
袋口轻敞时,能瞥见里头金锭的光泽,分量瞧着正好够数。
他全程没说一个字,指尖松开锦袋时干脆利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仍落在远处被侍从小心捧着的烬骨镰上,侧脸在灯影里透着股淡淡的疏离,仿佛这三千金的交易,不过是递出一块寻常玉佩般随意。
就在捧着烬骨镰的侍从转身要朝这边走来时,异变陡生。
“咔——”
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侍从与沈玉宁之间的地面,忽然如蛛网般裂开一道缝,碎石簌簌往下掉,那道缝还在往两边蔓延,转眼就宽了半尺,黑黢黢的裂口像道骤然张开的兽嘴。
侍从惊得后退半步,险些将手中的短镰摔了,厅内原本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道裂缝上,连拍卖师都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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