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看清那人，心头便是一跳——不是别人，正是沈玉宁。
他斜倚在密室角落的石壁上，月白的袍子下摆沾了些灰褐的尘土，衬得那截露在外的手腕愈发清瘦。
怀里横抱着剑，剑鞘上还凝着点未干的血痕，许是刚经历过缠斗。
他抬着眼看过来，嘴角噙着点似有若无的笑，眼尾却压着点冷，那笑意压根没透进眼底，倒像罩了层薄冰，只消再绷半分，就要化作明晃晃的责问。
霍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竟莫名生出点怂意来。
这也不能怪他。沈玉宁从小到大给的压迫感就没断过——明明有时瞧着随和，会漫不经心地递给他颗糖，或是在他练剑摔了时伸手扶一把，可霍时偏知道，那都是表象。
这人心里的算盘打得精，看似随性的举动里总藏着数不清的心思，活脱脱一个……心机深沉的家伙。
他抿了抿唇，没敢先开口，只垂着眼看自己鞋尖，像等着挨训的少年。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就……”霍时声音发虚，话刚开了头，还没来得及解释擅自闯密室的事，一道沙哑又尖利的童声突然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两人之间。
“我还站在这儿呢，都没打死我就想着凑一块儿说悄悄话？”
霍时猛地抬眼，心脏漏跳半拍——竟是方才幻境里的“女童”！只是此刻它半点伪装都懒得做了：原本粉白的裙子沾满暗褐的污渍，青灰色的皮肤像枯树皮般起皱，眼球凸得几乎要坠出眼眶，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满嘴参差的尖牙，狰狞得让人头皮发麻。
它晃了晃歪扭的脖子，视线在霍时和沈玉宁之间扫了圈，怪笑起来：“没人告诉过你们吗？秀恩爱，死得快！”
话音落时，它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黑红的黏液——那不是幻境里的伤，是沈玉宁方才缠斗时留下的新伤，一道道深可见骨，衬得它本就可怖的模样更添了几分狼狈的凶狠。
这光景便知，沈玉宁身上的尘土与剑鞘上的血痕，定是方才同它缠斗留下的。
只是比起沈玉宁那点皮肉之外的狼狈，这怪物显然更惨——浑身黑红黏液淌得像没关紧的血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翻着皮肉，连站着都晃悠，颈侧还留着道剑劈的焦痕，分明是被沈玉宁按着头揍了顿狠的。
沈玉宁压根没瞧那怪物一眼，仿佛它气急败坏的嘶吼只是耳旁风。
他斜倚着石壁，指尖漫不经心地蹭了蹭剑鞘上的血痕，转向霍时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懒意，尾音却轻轻扬了扬：“你能活着出来，倒让我意外。霍小时，长进了，不错。”
顿了顿，他眼尾扫过霍时，嘴角勾出点促狭的弧度：“不过——孤身入敌营还被算计这回事，我会如实跟霍叔说的。”
说完才慢悠悠直起身，抬眼看向那怪物。
方才还带点温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覆了层薄冰，连声音都淡得没什么起伏，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傲慢：“至于你？”
他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怪物身上的伤口，那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十足的轻蔑：“刚才你也瞧见了，我对付你，很轻松。”
“束手就擒吧，”他往前踏出半步，月白的袍角扫过地面的尘土，语气斩钉截铁，“你没机会了。”
听到前半句，霍时眼睛瞬间亮了，下巴微微扬起，语气里的得意快溢出来：“那当然，我可是很厉害的！”
那模样，活像只刚打赢架的小兽，要不是手里还握着剑，怕不是已经叉着腰晃悠了。
可笑意还没在脸上挂稳，他猛地反应过来，眉梢一挑，腮帮子“鼓”地一下鼓起来，像只被戳了气的河豚：“沈玉宁！你那点惊讶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能出来是撞了大运？”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都带了点急，“那你可太小看我了！我是靠自己的脑子破的幻境，就算你不来，我也能解决掉这东西！”
说完，他还别过脸，对着墙角轻哼了一声，耳尖却悄悄红了——既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别扭地等着被认可。
好可爱。
这念头在沈玉宁心底一闪而过，快得像指尖擦过烛火。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眼底的冷意悄悄化了些，软成一汪浅淡的水。
他抬手，指尖虚虚点了点霍时鼓着的腮帮子，语气放得更懒，尾音还拖了点哄人的调子：“是是是，怪我措辞不好。”
“我们小时啊，”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眼尾弯了弯，总算带了点真切的笑意，“就是很厉害，超——厉害的。”
话音落时，他还轻嗤了声，像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有眼无珠”，却把那点纵容藏在了语气里，软得像揉过的棉絮。
“哼。”
霍时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头却微微偏了过来，眼角余光偷偷瞥着沈玉宁。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在顺毛，那语气里的纵容藏得不算深，可听着就是顺耳——他本就不是真要生气，不过是想从这人嘴里讨句真心的肯定罢了。
“这还差不多。”他下巴微抬，语气依旧带着点没消的傲娇，尾音却悄悄软了，“原谅你了。”
说着，还别扭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离沈玉宁又近了些，像是在无声宣告“这事翻篇了”。
被迫缩在角落围观这幕的怪物女童：……
它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旁若无人地拌嘴，连眼角余光都没往它这沾一下，仿佛它不是个浑身是伤的凶戾怪物，只是块碍事的石头。
黑红的黏液顺着伤口往下淌，它磨了磨尖牙，心头那股被无视的怒火比身上的伤还灼人——
有没有人管管？！它还在这儿呢！合着它这满身伤是白受的？！
“啊啊啊——！”
尖锐的嘶吼像被踩碎的玻璃碴子，猛地在密室里炸开。
那怪物女童本就裂到耳根的嘴张得更大，几乎要将整张脸劈成两半，露出喉咙里翻涌的黑红色黏液，嘶吼间溅出点点腥臭的飞沫。
它浑身青灰色的皮肤因暴怒而剧烈震颤，皮下紫黑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有无数虫豸在皮肤下疯狂钻动。
原本就凸胀的眼球此刻更像要挣脱眼眶，眼白布满狰狞的血丝，死死瞪着霍时和沈玉宁，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烫得人皮肤发紧。
“你们这群该死的人类！怎敢如此轻视我？！”它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变得嘶哑又含糊，像是有两把生锈的铁锯在喉咙里来回拉扯，“我可是吸食了千年怨憎、被无数负面情绪催化而生的魔神！你们算什么东西——！”
它猛地抬起布满黑痂的手，指甲瞬间暴涨数寸，尖端泛着淬毒般的幽蓝。
周身原本散逸的灰败雾气骤然翻涌，凝成无数扭曲的人脸，皆是痛苦哀嚎的模样，显然是它吞噬的生灵残魂。
“我要让你们知道！触怒魔神的下场——！”嘶吼声里混着无数细碎的尖啸，它佝偻着身子，像一头即将扑食的野兽，伤口处的黑血喷涌得更急，却半点不顾，只死死锁定那两个胆敢无视它的人，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周遭空气陡然滞涩，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往骨缝里钻。
霍时这才慢悠悠转回头，视线落在那怪物身上——可目光刚扫过它裂到耳根的嘴、凸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球，他忽然“嗤”地笑出了声。
“真丑。”他挑着眉，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别人说话时别插嘴？”
他晃了晃手腕，指关节“咔吧咔吧”响，像在活动筋骨。
目光掠过怪物满身淌着黑血的伤口，又轻嗤一声：“居然还没死透，倒是命硬。”
说着往前踏了半步，腰间佩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战意，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歪着头，眼里闪着点轻狂的笑意，语气却带了几分狠劲：“需不需要小爷我再动手，送你再死一回？”
“呵，幻境里我没有法力才让你钻了空子，真当自己有几分能耐？”怪物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裂到耳根的嘴扯出狰狞的笑，“在这密室里，就凭你？也配动我一根手指头？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花瓶罢了！”
沈玉宁眉峰微蹙，下意识看向霍时——这混账话最是戳人痛处，他怕霍时被激得动怒，正想开口提醒是怪物的诡计，却见霍时站在原地没动。
少年不仅没生气，嘴角那抹笑反倒深了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意。
他甚至还晃了晃手腕，指节脆响混着轻笑飘过来：“急什么，我又不傻。”
“它也就仗着我先前心境不稳，才能趁虚而入搅弄些幻象。”霍时抬眼看向沈玉宁，眼底亮得很，半点没有被刺痛的阴霾，“现在啊，它说什么，我都当听个响。”
“沈玉宁。”
霍时忽然转头叫他，声音比刚才拌嘴时沉了些。
他没再笑，眼瞳里映着密室昏沉的光，却亮得很，像淬了利剑般的锋芒，透着股少见的坚定。
“我们联手。”他顿了顿，语速不快却清晰，“你比我强，正面主攻交给你。我去侧面，想办法吸引它注意，尽量牵制住。”
沈玉宁微怔。
方才还像只炸毛河豚的少年，此刻眉峰微敛，连握剑的手都稳了些，眼里再没了半分骄矜的浮躁，只剩对战局的考量。
那模样陌生又鲜活，让他心头轻轻一动。
片刻后，他弯了弯眼，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里多了些真切的暖意，应声时尾音都软了些：“好。”
和沈玉宁交换过眼神，霍时才慢悠悠转回头，视线落在那怪物身上时，嘴角又勾起了惯有的轻慢弧度。
他上下扫了眼怪物淌着黑血的伤口、还在微微发颤的身体，嗤笑一声：“你刚说什么来着？魔神？”
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像在打量什么不值一提的玩意儿：“就你这挨了两下就快散架的能耐，也配叫魔神？”
他往前又踏半步，腰间佩剑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嗡鸣，眼里闪着轻狂的光：“真要是这样，你们魔族……可真是要完了。”
“可不是么。”沈玉宁慢悠悠地接了话，指尖还在剑鞘上轻轻摩挲着，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字字都往怪物痛处戳，“方才对付你，我约莫只用了一成功力。”
他眼尾扫过怪物气得发抖的样子，嘴角勾了勾，竟真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毕竟对付你，实在犯不着费力气。”
“你、你们……”怪物女童浑身剧烈颤抖，青灰色的皮肤下紫黑血管突突直跳，像有无数条毒虫在皮下疯狂钻动。
它凸胀的眼球几乎要挣脱眼眶，眼白里布满狰狞的血丝，死死瞪着霍时和沈玉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有铁锈在摩擦。
“魔神很生气！魔神真的很愤怒！”它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暴怒变得尖锐又嘶哑，裂到耳根的嘴角淌下黑红色的黏液，“你们这些敢不尊重魔神的蝼蚁！魔神要把你们通通撕碎！挫骨扬灰！”
随着它的怒吼，周身翻涌的灰败雾气骤然变得浓稠，里面扭曲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啸，无数只枯瘦的鬼爪从雾中伸出，朝着两人抓来，显然是被彻底激怒，连维持形态的力气都快绷不住了。
看着怪物女童浑身抖得像筛糠，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霍时指尖捻了捻剑柄，嘴角悄悄勾起个得逞的弧度。
身侧的沈玉宁也轻嗤了声，眼尾扫过来时，眸底漾着点和他如出一辙的笑意。
两人没说话，心里却同时掠过一个念头——
上钩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