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北平。
枪声在巷子里炸开时，张山正正蹲在墙根下擦枪。他刚从前线回来，左臂中了一枪，子弹卡在骨缝里，是叶智书用镊子硬生生夹出来的，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动作轻点，这枪可是德国造的，宝贝着呢。”叶智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提着个食盒，蹲在张山正身边，打开盖子，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酱菜。
“你怎么来了？”张山正放下枪，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情报站搬迁后，他们住在不同的胡同，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
“听说你回来了，过来看看。”叶智书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绷带渗出淡淡的血迹，“伤口又裂开了？”
“小事。”张山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比起在前线吃的苦，这点伤算什么。”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了，上次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叶智书的脸色沉了沉。上个月，情报站有份加密电报被截获，导致三名联络员牺牲。张山正怀疑内部有内鬼，让在教会医院工作的叶智书暗中调查——医院里有不少伪政府的官员看病，消息灵通。
“还没查到确切证据，”叶智书的声音很轻，“但我发现，伪政府的情报处主任最近总去医院，每次都找同一个护士拿药。”
“哪个护士？”
“姓刘，听说以前是协和医院的，事变后留在了北平。”叶智书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上面画着个简单的人像，“这是她的样子，你认不认识？”
张山正看着画像，眉头皱了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总部见过几次，说是从天津调过来的文书。”
叶智书的眼神冷了下来：“那就对上了。她有机会接触加密电报的密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是情报站的紧急集合信号。张山正和叶智书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我去总部看看。”张山正抓起枪。
“我跟你一起去。”叶智书提起药箱，“万一有伤员呢。”
两人刚跑出胡同，就看到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朝这边走来，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带着枪。张山正拉着叶智书躲进旁边的门洞里，看着那些人走进了他们刚才待的那条胡同。
“是特高课的人。”叶智书的声音带着寒意，“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张山正的心脏沉了下去。除了情报站的核心成员，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难道……内鬼真的是那个刘护士？
“你先走。”张山正推了叶智书一把，“去教会医院，把刘护士的事告诉老周，让他派人盯着。我去总部看看情况。”
叶智书却没动，反而抓住他的手腕：“一起走。特高课的人既然来了，总部说不定也出事了。”
“不行。”张山正甩开他的手，语气强硬，“你是医生，比我更重要。快走！”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铜哨子，塞进叶智书手里，“要是遇到危险，就吹这个，我会找到你。”
这是叶智书送他的哨子，他却总在分别时塞回对方手里。好像这样，就能保证彼此都能平安。
叶智书看着手里的哨子，又看了看张山正坚毅的侧脸，最终点了点头：“小心点。”
他转身钻进另一条胡同，灰色的长衫很快消失在拐角。张山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握紧枪，朝总部的方向跑去。
总部在一座废弃的戏楼里，平时很少有人去。张山正刚靠近戏楼，就听到里面传来枪声和惨叫声。他贴着墙根绕到后门，刚想推门，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是我。”老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脸上全是血，“快……快走！内鬼出卖了我们，特高课的人布了天罗地网！”
“内鬼是谁？”张山正挣脱他的手，急声问。
“是……”老周刚想说什么，突然睁大眼睛，倒了下去。他的后背插着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一朵梅花——那是叶智书的匕首，他说过是祖传的，从不离身。
张山正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扶起老周，手指沾满了温热的血。老周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看着他，眼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然后彻底没了呼吸。
戏楼里的枪声停了。张山正躲在后门的阴影里，看着一群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押着几个情报员走出来，为首的是伪政府情报处主任，而他身边跟着的人，穿着灰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枪——是叶智书。
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山正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无法呼吸。他看到叶智书对情报处主任说了句什么，对方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身走进戏楼，片刻后拿着一个文件袋走出来，递给了主任。
那是情报站的秘密档案。
“叶智书……”张山正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起地窖里的酒，马车上的肩靠肩，还有那句“等赢了，开个小诊所”——原来全是假的。
就在这时，叶智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朝后门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
叶智书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张山正看不懂的决绝。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了脸，跟着情报处主任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张山正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他看着老周的尸体，看着戏楼里飘出的黑烟，手里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口袋里的怀表硌得胸口发疼，他掏出来打开，里面的合影被血染红了一角。照片上的两个青年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骗子……”张山正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枪，转身走进了茫茫夜色里。左臂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绝望的花。
他要找到叶智书，问清楚为什么。
而他没看到的是，不远处的胡同口，叶智书站在阴影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铜哨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袖口渗出鲜血，刚才在戏楼里，他为了抢回一份更重要的情报，被敌人的子弹擦伤了胳膊。
“对不起，山正。”他低声说，声音轻得被风吹散，“等结束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说完，他转身走进另一片黑暗里，背影决绝，像走向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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