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沪市档案馆。
张山正坐在查阅室里,面前摊着一叠泛黄的档案。民国二十七年北平情报站遇袭案的卷宗,他花了三天时间才申请调阅,纸张脆得像一碰就会碎,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却字字诛心。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五日,北平情报站遭特高课突袭,二十三人牺牲,一人失踪,秘密档案被劫……内鬼疑为‘医生’,真实姓名不详,原为教会医院医生,后投靠伪政府……”
档案里附了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从教会医院的合影里剪下来的,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眉眼清秀,正是叶智书的祖父。
张山正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脸,指尖冰凉。民国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那天戏楼的血腥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叶智书转身离去的背影,像一道烙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找到了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张山正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叶智书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他今天没戴眼镜,眼底有很重的红血丝,显然也没睡好。
“你怎么来了?”张山正的语气带着戒备。
“我也在查。”叶智书在他对面坐下,把档案袋推过来,“这是我祖父在美国的病历,1952年他突发脑溢血,抢救时医生发现他头部有旧伤,是子弹擦过留下的。”
张山正愣住了。
“档案里说,他是1946年才去的美国,那之前的十年,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叶智书的声音很轻,“但这处枪伤,根据位置和弹道分析,很可能是民国二十七年春天留下的。”
民国二十七年春天,正是情报站遇袭的时间。
张山正的心跳开始加速:“你的意思是……”
“我祖父当时可能也中了枪,不是像档案里说的那样,毫无损伤地投靠了敌人。”叶智书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卷宗上,“你查到的档案,会不会是伪造的?”
“伪造?”张山正皱眉,“谁会伪造这个?”
“也许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或者什么秘密。”叶智书拿起那份卷宗,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里一个模糊的印章,“这个印章,属于军统北平站。1949年以后,很多军统档案都被销毁了,这份能留下来,本身就很奇怪。”
张山正凑近看,那印章确实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军统”两个字。他突然想起祖父的履历里,有一段空白期——民国二十七年到民国三十五年,整整八年,没有任何记录。
“我祖父在那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张山正喃喃自语。
“也许我们该去个地方。”叶智书突然站起身,“我查到,民国二十七年,教会医院有个地下室,后来被封了,现在还在。”
教会医院早就改成了市立医院,但旧址还保留着,就在住院部后面的老楼里。两人找到地下室入口时,发现门锁早就锈死了。张山正找了根铁棍,费了很大力气才撬开。
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地下室不大,堆满了废弃的医疗器械,墙角有个铁柜,锁着一把铜锁。叶智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那把钥匙齿痕斑驳,像是被摩挲了无数次。叶智书将它插进铜锁时,指节微微发颤。“这是我祖父铁皮盒子里的钥匙,”他低声说,“我一直不知道是开什么锁的。”
“咔哒”一声,铜锁弹开了。铁柜里积着厚厚的灰尘,最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的皮本,封面上烫着“绝密”两个字,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张山正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皮本,手腕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和上次在露台时一样,他的银镯与叶智书的手表同时发烫。地下室的光线骤然变暗,窗外的阳光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耳边响起模糊的枪声。
“小心!”
叶智书猛地拽了他一把。张山正踉跄着后退,撞在铁柜上,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变了——废弃的医疗器械变成了手术台,上面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是民国的老周。而叶智书穿着白大褂,正用镊子夹出他后背的匕首,刀柄上的梅花纹清晰可见。
“他还活着吗?”张山正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是现代的声线,是民国时的北平口音。
“还有气。”叶智书的额头上全是汗,声音嘶哑,“子弹擦过肺叶,得尽快输血。”他转头看向门口,“刘护士,血浆准备好了吗?”
门口走进来的护士穿着灰色旗袍,正是叶智书画像上的女人。她端着托盘,眼神闪烁:“叶医生,特高课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闭嘴!”叶智书的声音陡然变冷,“先救人!”
刘护士放下托盘,突然从袖管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叶智书的后脑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她冷笑,“军统的‘影子’,潜伏在医院做什么?”
张山正的心脏骤然停跳。影子?那是民国时军统最神秘的特工代号,据说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叶智书慢慢转过身,手里还攥着那把带血的匕首:“你才是特高课的人。”
“是又怎么样?”刘护士的枪口稳稳地对着他,“叶智书,你以为假装投靠情报处主任,就能骗过所有人?老周已经告诉我了,你昨晚偷偷传递情报,想把特高课的埋伏地点送出去。”
“他胡说!”张山正忍不住吼出声,却发现自己像个透明人,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叶智书没说话,只是突然抬手,将匕首掷了出去。刘护士尖叫着躲开,枪掉在地上。两人扭打在一起时,张山正看到叶智书的后背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瞬间染红了白大褂——和他记忆里戏楼外那抹渗血的袖口完全吻合。
混乱中,刘护士撞到了手术台,老周呻吟着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她的脚踝。“智书……快走……”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情报……在我靴子里……”
叶智书趁机捡起地上的枪,对着刘护士的腿开了一枪。她惨叫着倒下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叶智书迅速从老周靴子里掏出一卷油纸,塞进白大褂口袋,又将那个黑色皮本塞进铁柜,锁好铜锁。
“山正会来的,”他摸着铁柜上的锁,低声说,“等他来了,让他知道真相。”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像碎玻璃一样裂开了。硝烟味散去,废弃的医疗器械重新堆在墙角,叶智书正扶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担忧:“你刚才怎么了?突然站不稳。”
张山正看着他后背的位置,现代的西装平整干净,可他仿佛还能看到那道渗血的伤口。“那个皮本,”他声音发哑,“是你祖父留下的情报?”
叶智书拿起黑色皮本,吹掉上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是叶智书祖父的字迹,笔锋凌厉,和照片上温和的青年判若两人。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二日,接军统密令,伪装投靠伪政府,接近情报处主任,探查日军‘樱花计划’……”
一行行看下去,真相像潮水般涌来。
原来叶智书的祖父是军统特工,代号“影子”。情报站遇袭前,他发现刘护士才是内鬼,正想传递消息,却被对方反咬一口。为了保住老周藏的“樱花计划”情报(那是日军在华北的细菌战部署图),他只能假装投靠敌人,亲手“交出”假档案,实则借机留在情报处主任身边,寻找销毁计划的机会。
戏楼后门那把匕首,是他在混战中从刘护士手里夺来的,老周背上的伤根本不是他刺的——刘护士逃跑时,故意将匕首插进老周后背,就是为了嫁祸给他。
“他后来……”张山正的声音有些哽咽,“找到销毁计划的机会了吗?”
叶智书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剪报,是民国二十八年的北平日报,标题模糊却能辨认:“日军秘密基地深夜爆炸,疑为抗日志士所为”。
“他做到了。”叶智书的指尖抚过剪报,声音很轻,“但爆炸时他没能完全撤离,头部被弹片划伤,就是病历里说的旧伤。之后他被军统秘密送走,在乡下养伤,直到抗战胜利才敢露面。”
张山正想起祖父那八年的空白期。“我祖父呢?”他急声问,“他是不是也在找真相?”
叶智书从皮本里抽出一张字条,是张山正祖父的笔迹,苍劲有力:“智书,知你苦衷。我已将樱花计划残页送抵重庆,勿念。山正。”
字迹下面,还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是那枚铜哨子。
原来民国的张山正根本没走。他躲在暗处看到了叶智书藏情报的全过程,之后带着残页辗转南下,将消息送到了重庆。那八年空白期,他一直在追查叶智书的下落,直到抗战胜利后才在上海重逢。
“那他们为什么……”张山正看着那张合影,“后来不联系了?”
“因为时代。”叶智书的声音带着怅然,“1949年之后,两人分属不同阵营,为了不给对方添麻烦,只能刻意疏远。我祖父去美国前,曾去金陵大学找过你祖父,却只见到这张字条和那枚硬币。”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是那五个字的字条:“山正,对不起”。而字条背面,还有一行更浅的字迹,是张山正祖父的回笔:“智书,等太平了,聚福楼见。”
只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1950年张山正的祖父回国时,叶智书的祖父已经在旧金山开了诊所;1972年叶智书的祖父去世时,张山正的祖父还在大学里教书,两人隔着太平洋,隔着无法逾越的时代鸿沟,把那句“聚福楼见”熬成了永远的遗憾。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吹过老楼的声音。张山正看着叶智书,突然想起现代商场上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子——他处处针对他,或许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潜意识里记得民国的“背叛”,想用敌意掩盖那份跨越时空的在意。
而叶智书呢?他总在暗处观察自己,总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被那些模糊的记忆推着,既想靠近,又怕重蹈覆辙?
“那个铜哨子,”叶智书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在老宅响起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张山正想起跑出叶氏创投时看到的血色晚霞,想起民国戏楼外那个决绝的背影。“我在想,”他声音很轻,“如果当初我能多信你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年的误会。”
叶智书的眼眶红了。他转过身,从铁柜最底层拿出一个东西——是那枚铜哨子,不知何时被他收进了铁柜。“我祖父说,这哨子后来一直挂在你祖父的书房里,直到他去世。”
张山正接过哨子,触手冰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安心。他突然笑了,想起民国那个地窖里的夜晚,叶智书举着火柴说“凭着这字,也能认出来”。原来不管隔着多少时空,多少误会,他们终究能认出彼此。
“陆老醒了。”叶智书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消息,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意,“助理说,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说城东的项目,想让我们两家合作。”
张山正挑眉:“你想合作?”
“难道你不想?”叶智书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变回半米,这次没有敌意,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毕竟,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去北平看看聚福楼的旧址?”
张山正握紧手里的铜哨子,点了点头。
走出老楼时,阳光正好,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叶智书的手表和他的银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那段跨越时空的遗憾,奏响新的序曲。
他们或许无法改变民国的结局,但至少能在这个时代,把祖辈没说出口的话,没走完的路,一一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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