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潮意。张山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办公桌上摊着几份城东项目的图纸,旁边放着个牛皮纸信封,是今早老宅管家派人送来的——说是整理祖父书房时,在一本线装书里发现的,收信人是“智书亲启”,寄信人落款是“山正”,邮戳日期是民国三十六年春。
叶智书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袖口沾着点墨渍。“刚和设计院开完会,”他把咖啡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信封上,“这是什么?”
“我祖父写给你祖父的信。”张山正拿起信封,指尖能摸到里面薄薄的纸页,“民国三十六年,也就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
叶智书的指尖顿了顿。民国三十六年,他祖父还在旧金山,而张山正的祖父已回到金陵大学任教,两人隔着太平洋,这封信最终没能寄出。
信封没有封口。张山正抽出信纸,是泛黄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比照片背面的刻字更显潦草,带着几分仓促,像是在匆忙中写就的。
“智书:
展信如面。
北平的风沙该停了,沪上已入春,法租界的梧桐树发了新芽,倒让我想起聚福楼门口的那棵——你说过,等胜利了,要在树下摆张竹桌,喝你泡的薄荷茶。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到你留在戏楼的那把梅花匕首,刀鞘上的漆掉了大半,却还能摸到你刻的缠枝纹。当年你总说这花纹像极了我袖口的盘扣,现在想来,倒像是命运早把我们缠在了一处。
刘护士的案子结了,军统档案里写着她是特高课安插的死间,临刑前说漏了嘴——当年戏楼后门,是她故意把匕首插进老周后背,想让你我反目。我拿着供词去北平寻你,却听说你已坐船去了美国。
他们说你在旧金山开了诊所,治好了很多华人的病。我托人打听你的地址,得到的回复总含糊其辞,想来是你刻意避开。也是,你我分属两派,此时相见,反倒尴尬。
只是夜里总想起地窖里的烧刀子,想起你说要开个小诊所,想起马车上你肩上的温度。这些念想像潮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倒比金陵的梅雨季更磨人。
随信寄去半块砚台,是当年你落在聚福楼的,我找人修好了裂痕。若你还念着几分旧情,就收下吧。
山正民国三十六年三月初七”
信纸末尾沾着点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泪痕。张山正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他想起祖父书房里那方缺了角的端砚,原来那是叶智书的东西。
“他后来……收到这封信了吗?”叶智书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应该没有。”张山正摇摇头,“砚台一直放在祖父的书箱里,没被动过的痕迹。”他顿了顿,看向叶智书,“你祖父的铁皮盒子里,有没有提到这封信?”
叶智书沉默片刻,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是铁皮盒子底层的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一行字:“民国三十六年春,沪上有信来,未敢收。”
未敢收。
这三个字像根细针,扎得人心头发酸。他们明明在彼此思念,却因为时代的鸿沟,连一封家书都不敢收下。
“这砚台,”叶智书看着桌上的信封,“能不能借我看看?”
老宅的书房还保持着祖父在世时的模样,檀木书架上摆着线装书,窗台上的瓷瓶里插着风干的莲蓬。张山正从书箱底层翻出那方砚台,砚池里还残留着墨痕,侧面果然有一道修补过的裂痕。
叶智书接过砚台,指尖抚过裂痕处,突然“咦”了一声。“这里好像刻了字。”他把砚台对着光,果然在裂痕内侧看到几个极小的字:“民国二十七年,于教会医院地下室。”
教会医院地下室。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方砚台,竟然是当年叶智书藏在铁柜里的东西?
“难道……”张山正突然想起什么,“你祖父当年在地下室,除了皮本,还藏了这砚台?”
叶智书把砚台翻过来,背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和那把匕首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是他的笔迹。”他肯定地说,“这砚台里,一定藏着什么。”
他们找了放大镜仔细查看,终于在砚台底部发现一个极小的暗格。张山正用小刀轻轻撬开,里面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是用极薄的桑皮纸写的,上面只有一行坐标,还有一个日期:“民国三十六年五月廿三,月上中天时。”
“这是……”张山正看着坐标,“好像是北平的位置。”
叶智书迅速打开地图,输入坐标后,屏幕上显示的地点——正是聚福楼旧址附近的一片空地。“民国三十六年五月廿三,”他算了算,“是农历四月十四,满月。”
月上中天,满月,聚福楼旧址。
这几个词串联起来,像一句神秘的咒语。张山正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一句话:“时空有痕,见于满月,始于故地。”
难道这坐标指向的,是时空裂隙的触发点?
“我们得去一趟北平。”叶智书的眼神变得坚定,“这可能是他们留给我们的线索,关于如何稳定时空裂隙的线索。”
出发去北平的前一晚,张山正失眠了。他站在书房里,看着祖父的照片,突然觉得那道跨越时空的鸿沟似乎没那么宽了。祖辈没能说出口的思念,没能完成的约定,或许能由他们来续写。
叶智书发来一条消息:“睡不着?我在你家楼下。”
张山正走到窗边,果然看到叶智书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他下楼时,叶智书递给他一杯,指尖相触时,两人的银镯和手表又开始发烫,却不再是之前的灼痛,而是一种温暖的热意。
“你说,”张山正喝了口牛奶,“我们祖父当年,是不是也像这样,在夜里偷偷想念对方?”
叶智书望着他,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月光:“肯定是。不然,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线索,就怕我们找不到彼此。”
夜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张山正看着叶智书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跨越时空的遗憾,那些深埋心底的思念,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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